乡间的夏夜,繁星满天,萤火虫打着灯笼四处游荡。我们搬着竹铺睡在禾场里,可蚊声如雷,无法安睡。母亲就在下风处点燃一堆半干的柴,覆上一层干艾叶,呛人的烟雾中夹杂着浓郁的药香,蚊虫瞬间远遁。夜深了,她轻轻叫醒我们。山间湿气重,小孩子易受凉,是不能在禾场过夜的。送我们到房间,她总要寻根艾香点好。至今,仍记得母亲弯腰点艾香的模样,记得那满室的药香。
每年端午,母亲总要砍一捆高大壮实的艾草,每一根都有筷子那么粗,茎叶上生着茸茸的白毛,像少年嘴角初生的胡须,叛逆却柔软。母亲先取几根插在门框上,再取几根砍断煮水,给我们洗澡。余下的艾草晒干,放到通风处备用。我弄不清母亲为什么要存放那么多艾叶,直到那年我生孩子。临盆当天,母亲挎着一篮艾叶匆匆赶到医院。月子里,她每天煮一锅艾叶汤,等凉后,捞去艾叶,青青黄黄的艾汤给初生的孩子洗澡。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艾水刚好漫过他的小蛤蟆肚子,藕似的小脚快活地踢着水。我也用艾水洗,沁沁凉凉的,遍体清爽。孩子裹着厚厚的被子睡在身边,淡淡的奶香,淡淡的艾香,叫人心旷神怡。有艾香相伴,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艾草在乡野常见,城市也有。我们小区有一块绿地,邻居栽下几株艾草,数年就发了一大片。春天,艾草长出嫩嫩的青苗,叶子新绿新绿的,就像少女的一袭绿罗裙,很养眼。夏天,它们生长迅猛,呼啦啦蹿到一米多高,邻居就将它们齐根砍回家。秋天,它们又长出新苗,依然欣欣向荣。楼上的女老师经常摘艾叶。我好奇地问,用来洗澡吗?她笑答,我家孩子咳嗽就用艾叶煮水喝,即使是支气管炎也不用输液,效果好得很。她还告诉我,药用的艾叶最好晒干,如果用鲜叶,就得先用文火慢慢炒干,再煮水。我用这法子试过,止咳的效果还不错。
孟子说:“七年之痒,求三年之艾。”村里老人们也常说,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每年季节交替时节,我喜欢买些艾条在屋里薰,用来消毒。今年疫情期间,母亲几乎每天在家熏艾。闻着艾香,我们的心渐渐安稳。天寒地冻的冬天,我喜欢用艾叶加生姜泡脚。
时近端午,我站在一片青青艾草里,南风卷着艾叶拂过我的脸,就像母亲的手那么温暖。这时,我想给艾草命名为“母亲艾”。
(蔡英,长沙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