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十九回写到，五月初一，贾母带了一干晚辈及丫环、嬷嬷、小幺儿，或坐轿、或坐车、或骑马，浩浩荡荡来到清虚观打醮。打醮，就是道士设坛做法事，为施主求福禳灾。这一回题目的上联是“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很有感叹意味。

是的，那时候的贾府还算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贾府的主子们已经够“福深”了。但是，大家族也好小户人家也好，最忌一时轰轰烈烈而不顾今后，最应该讲究的是开源节流，多行善举，以防后患。“享福人福深还祷福”，是没有错，但更重要的应该是“享福人福深须惜福”。

贾府也有人懂得“惜福”这一道理。第十三回里，秦可卿临死前托梦给王熙凤，给出这样的措施：趁今日富贵，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将家塾亦设于此……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即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这确也是“惜福”的举措，可惜王熙凤没有向贾母和自己的公婆之类的当权者汇报，只是一如既往地捞钱和作威作福。她捞钱，与“惜福”根本不是一回事，作威作福，即是树敌，则是作孽。

懂得“惜福”这一道理的，还有元春。第十八回“贾元春归省庆元宵”里，元春“归省”“回銮”前，就对贾母、王夫人说了“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的话。既然归省不可奢靡，平素做事也理应不可奢靡，这应是贵妃叮嘱的主旨。可惜也少有人当做一回事。

对贾府来说，是真应该“惜福”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事的变易，贾府“油”也少了，火也小了，“花”渐枯萎，锦亦失色。第五十三回，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父子就为因遭灾佃户的租子不能按约收到而担忧。两人还慨叹荣国府“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如盖省亲别墅、迎元妃省亲，“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

但是，“穷了”还是富时的做法，各种排场还是要继续讲，原先怎样玩乐还是怎样玩乐，原先怎样吃怎样喝，规矩程式还是没有变更。只是一如既往地奢华靡费下去，哪有一点“惜”的想法？

贾府里，探春算是个明白人，她懂得应该“惜福”且付诸行动。第五十五回，因凤姐“小月”（小产）了，王夫人托探春和李纨、宝钗共同理家。探春就抓住机会兴利除弊，蠲（免除）了宝玉、贾环、贾兰家学里的公费：他们本来每月领了二两月钱的，学里所谓吃点心买纸笔的八两就不让领了。第五十六回，探春注意到姐妹、丫环们的月钱、头油脂粉钱重重叠叠，买办又从中牟利，就“把买办的每月蠲了为是”，即把除月钱以外另交给买办采购头油脂粉的钱免除了。还有，她想起赖大家花园花木的栽培管理让人承包了，得益不少，于是也学样，根据自家的情况进行安排，加上其他的改革措施，每年能省下四百两银子。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惜福”，像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最重要的还是多行善举。多行善举可以求得精神上的安慰，也可以消弭外人的敌视情绪，是另一种形式的祷福、惜福，但贾府的主子们大多似乎没有这样的认识。那天去清虚观祷福，王熙凤一下轿就打一个小道士。至于他们那些人平素做的亏心事，如王夫人逼死金钏儿、晴雯，贾珍、贾蓉的尤二姐、尤三姐的“聚麀之诮”，王熙凤逼死尤二姐，贾赦通过贾雨村用“官价”买了石呆子家二十把珍贵的旧扇子，还害得人家倾家荡产，等等，真是罄竹难书。

这种家族，还想继续“福”下去，是没有天理了！

（黄三畅，武冈市二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