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一袭红衣，驾车在如龙如虹的高速公路上奔驰，逢山穿山，遇桥过桥，窗外绿树红花一闪而过，车內回荡着降央卓玛《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雄浑深情的歌声，那是怎样的畅快和潇洒呀！这个驾车驰骋的人便是我。

还在华科大新闻系求学时，老师教导我们说，一个新闻记者要有五项最基本的技能：采访写作、摄影摄像、电脑、英语、驾驶。前四项学校都开了课，唯独驾驶要靠自己学。上世纪80年代初大家都穷，骑个单车都是很奢侈的事，驾驶汽车那更是遥不可及。但驾驶梦从那时起就一直存于心底，总想象着风驰电掣般驾车前往新闻现场的快捷和潇洒，为此去学了驾驶，虽说当时买不起车，可技多不压身啊，在遥远的将来肯定能开上车的。

没想到这个遥远并不遥远，随着改革开放国门大开，中国大地很快便车轮滚滚。先时桑塔纳还挺稀罕，马上就有了丰田、本田，随后德系、法系、意系、美系车纷至沓来，国产车更是迎头赶上，自主品牌与合资公司并驾齐驱，中国成了又一个车轮上的国家。四个轮子的滚动滚出了一张张纵横交错的城市路网，滚出了一座座立体高架桥，滚出了一条条漂亮的高速公路。继而车轮又继续挺进，滚进农家小院，滚进大山深处，滚成了比长江、黄河更宽广悠长的车河，也滚出了亿万国民全新的生活休闲方式。

我有幸在50岁上的年纪有了自己的第一台车。那是台碳晶色的别克君悦，车的空间很大，内饰也雅致，坐着稳稳当当，开着也挺舒适。驾车行驶于三湘四水，那种酣畅淋漓，与当年考上大学当上记者有得一比。

驾车的快乐，首先是那种自由自在的放飞感。人的一生，时间长度是个定数，空间却是个变数，一步一步地走，双脚能到达的地方毕竟有限，即便是以行走为毕生事业的徐霞客，其生命的宽度亦不及现在一个普通的驴友。而驾车则能通达五湖四海，想去哪里，油门一踩，方向盘一打便上路，童年玩耍的那条鹅卵石小巷，少年上学的那座学堂，初恋时常待的那个沙滩，说到就能到。不用排队买票，不用挤公交大巴，不用担心水喝多了要如厕，睡过了头错过下车的站，你驾驶着车，便驾驶着自由，停与走，快与慢，全在自己掌控。车到风景优美处，想停便可停，想玩便可玩，没有导游催促，没有强制购物，美景不打折扣地入眼入心，任你随心所欲地观赏。

驾车的愉悦会让你挑战自我，勇敢地去走以前未曾走过的路。邵怀高速未修建前开车得经过雪峰山，那条车路坡陡弯急，路边的“险”字一个接一个，不时闪过的血字碑记载着曾在此发生的车毁人亡的惨案，其间大书的“牛屁股险”，是一个个急促的回头弯。以往坐车过此山总会晕车呕吐，待自己驾车却既不晕也不吐，因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方向盘的转动和脚底的刹车加油上了。山道的盘旋曲折比高速的通达畅快更有驾车的快感，流畅地左转右转，熟练地减速加速，犹如在打一套组合拳，或是在跳一曲节奏极强的街舞。待驶到山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油然而生！回头看那山路，虽盘旋如蛇，已逶迤而过矣。以后我又上过井冈山，驶过城步南山，去过双牌界岭，或遇雨，或逢雾，或冒雪，也焦灼，也狼狈，也不堪，却都有惊无险，顺利到达目的地。玩的就是心跳啊，当时胆战心惊，如今却只是莞尔一笑！

驾车还能释放情绪，去除孤独，刺激灵感。绵绵阴雨日复一日，宅家读诗，“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情绪便也浸入诗里“欲说还休”，此时驾车出门，在绵绵细雨中驶入潇湘大道，看烟雨中的橘子洲头，杜甫江阁，不快之情一扫而光，心境豁然开朗，跃上心头的，便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放了。那天驾车突遇倾盆暴雨，将车停靠路边，脑子里冒出一句“那一天大雨如注”，蓦然回忆起“在如注的大雨中，我来到了莫斯科红场”，那篇名为《红场不寂寞》的散文便在雨中构思完成，想不到还获得全国市级报刊副刊作品一等奖。驾车行驶于青山绿水，常叹祖国山河之美；路遇农友卖野菜竹笋，常思这块土地物产之丰；停车往路边小屋讨杯山泉，常念妇孺老人心地之善。这些美丽和美好既陶冶情操，也给了我写作的灵感和动力。

“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湖。”荀子的《劝学篇》早就精辟地论述了“假于物”的深刻含义。有了车，世界变小了，距离变短了，朋友也多了。过去负重靠肩扛手提，出门靠双脚行走，一些偏远的山区，老辈人连汽车都没见过，划地为牢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谁能想到改革开放40年，汽车竟进入了平常百姓家，成为了与住房一样的家庭必需，看左邻右舍，哪家没有一辆乃至数辆车呢！尽管一直在修路架桥，扩建新修停车场，却还是车流拥堵，停车一位难求。人们一边抱怨车太多，一边还在不停地购车换车。老人们也早就忘记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天天“聊发少年狂”，买个菜，访个友，逛个街，登个岳麓山，去个铜官窑，打开车门，发动，起步，走起来！一辆汽车，承载着光荣与梦想，激发着活力和热情，彰显着属于这一辈人的快乐和潇洒，诗和远方！

（陆曼玲，武冈人，曾任职于邵阳市广播电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