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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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20年6月29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精神家园
永远的石碑

马 卓
 

我梦见马逸云了。梦境里,马逸云中分的头发微卷,刀削般的脸庞苍白,眨巴着单眼皮,与十八年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马逸云是我老弟的初中同学,“马逸云”是他的笔名,寓意不言而喻。有次去他就读的师范学校见一位诗友,他不知从哪得知消息特地来见我,算是正儿八经地认识了。那晚我们绕着古城走了三四个小时,腿脚酸痛,却一直兴致勃勃,毫无倦意。回到学校门口时,他小跑至小摊前,买了三个大苹果,一人一个。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摊主,生怕别人抢在他前头。

我和马逸云一前一后分配回老家教书。因为共同的爱好,相似的性格,两个孤寂的灵魂像磁铁一样相互吸引,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诗歌是我们友谊的纽带,因此我们谈得最多的自然是诗。一有空闲,他就拿着新写的诗歌让我看,我毫不谦虚地谈意见,大部分他都心悦诚服地接受,偶尔也有不认同我看法的时候,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往往退让一步,笑而不语。这时候,他就得意扬扬地仰脖大笑。笑完,他搂住我胳膊,以示安慰。

有一阵子,马逸云对诗歌的疯狂追求,令我羞愧。只要不是上课时间,他就待在屋里与诗歌“肉搏”,晚上更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养成了写诗日记的习惯,一天一首,从不间断,有时甚至一晚连写两三首。我们不住校,但喜欢在学校玩,有时晚上玩得太晚,我就去他家睡,他家在学校附近。有天晚上,我们熄了灯躺在床上聊诗歌,我已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了,他仍意犹未尽地絮絮叨叨。睡得正香甜,迷迷糊糊听见“啪嗒”一声,灯亮了。我睁开惺忪睡眼,却见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穿着短裤衩,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他歉意地看着我笑道:“灵感说来就来,脑子里蹦出几个好句子,得趁热打铁记下,否则转瞬即逝。”我被他扰醒后,在他心满意足的鼾声里无法入眠。在他家睡了几夜后,夜夜如此,便再也不敢去了。

对爱情,马逸云同样有着锲而不舍的狂热。他与一名代课女教师的恋情遭到了家人的极力反对,亲人轮流游说,父母以断绝关系要挟,他软硬不吃,不为所动,铁心与女代课教师住在一起。那段时间,他和女友日夜厮守,文思泉涌,写下大量情诗。可好景不长,女友撇下他加入到南下打工的大潮。此后,他天天为女友写诗、寄信。有次读了他发表在市报上一首写给女友的诗,满眼伤感和无奈。每逢寒暑假,他就跑去探望女友,那时深圳的外来人员都需暂住证,查得很严,居无定所的他为此与治安巡逻员斗智斗勇,吃过不少苦头。有年秋季学期开学半个月了,他才从深圳满身疲惫地赶回。数月不见,恍若经年,让人不敢相认。

马逸云家境不宽裕,他工作了两三年,才偿还了他读书时欠下的债务。有点积蓄后,他着手修建红砖屋。他不忍年岁已大的父母住在年久失修的土屋里,又因在谈对象这件事上忤逆了父母的旨意,他想以此弥补心中的疚意。手头的钱显然不够,除了从姐姐等至亲那儿筹措少许外,他又从银行借了一笔钱。而远在深圳的女友时不时闹着与他分手,他鞭长莫及,束手无策。他被债务和爱情这两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一向低调的马逸云忽然要出诗集了。听闻这个消息,我甚是不解,他写下为数不少诗歌,但名气几无,出书意义不大,况且需要经费数千元,对负债累累的他来说,无异于雨天背稻草——越背越重。我劝他过三五年再考虑。他素来对我言听计从,但这次他固执己见。见他心意已决,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马逸云患白血病去世的消息令人猝不及防。那是2002年暑假的一天,我在学校和几个老师在搓麻将,其中一位老师接了一个电话,说马中平死了。马中平是马逸云的本名。我不敢相信地弹起,口里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啊!昨天我还看见他在桌球馆里打桌球。”马上拨通他姐姐的电话,得到确认。瞬间天旋地转,泪水奔涌而出。在这之前,我只听另一朋友说他身体有恙,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哈哈笑道:“小毛病,没事儿。”他笑得有点夸张、空洞,可我没在意。

马逸云下葬后,我在他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里,马逸云详细记录了他生命中最后那段日子面对病魔的恐惧、无助、悲怆、坦然——上课时口里血流不止,他一次次溜进办公室用水洗漱,在镜里看见自己胳膊、背部生出一块块青紫,偷偷摸摸上村卫生院打针,知道大限将至的最后一晚执意陪父母睡在一起……看完这些,我不禁痛恨他,他宁愿选择独自承担疼痛和痛苦,对自己的病情守口如瓶,是不愿父母为治病而使深陷困顿的家雪上加霜,是不愿目睹亲友为他担忧、伤心,还是为了维护一个诗人在人世间最后的体面和尊严?或者兼而有之,不得而知。我更痛恨自己,为什么如此粗枝大叶,那么长时间竟没发现他的一丝异常。

最让我痛恨自己的是,我没有力量完成马逸云出书的遗愿。我多次给为他出书的某诗刊编辑打电话,催促诗集尽快落地,此人一推再推,及至后来电话也打不进了。时至今日,他的遗愿未能得偿。

十八年过去了,我仍收藏着马逸云的那个笔记本。孤寂的时候,我会翻出笔记本,在心里默念他的绝笔诗《石碑》:

这是生命的最后一站

我把亲情友情爱情以及仇恨

把还未幸福完的幸福

把还未痛苦完的痛苦

全都从身上脱下来

来不及将这皱皱的人生

好好地收拾折叠一下

我就永远地躺下了

这一块冰冷的青石

能帮我回忆、留恋或者倾诉吗

(马卓,任职于隆回县教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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