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的团年饭,虽然我们姐弟仨坐偏席,母亲总是把主菜摆在方桌下方。父亲即兴说新年祝词。放完喜庆的鞭炮,他端起酒杯,宣布开席,我们这才敢动筷子。逢此时,母亲立马站起身,拿起筷子,夹起油亮的红烧蹄髈、金灿灿的肥硕鸡腿,依次放进小弟、我和姐姐面前的小碗里。母亲随后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大快朵颐,说道:“放开吃。尤其你们小哥俩要鼓劲,快快地长身体,增智力,指望你们以后有大出息哟!”
在父母的悉心关照下,我和弟弟在老家读完高中,相继外出闯荡。我考上外地的大学,毕业后留在一家国企;小弟也读完中专,进了外省一家事业单位。姐姐因为身体不好,留在老家鼓捣小生意,后来嫁给了条件并不好的人家。尽管在外打拼,平常工作很忙,但每年的春节我们总是设法赶回老家,享受父母精心准备的团年饭。有时特殊原因,我或小弟在团年饭上缺席,母亲总是发出一阵叹息,期盼着下次为我们亲自夹上一碗好菜。
那年春节前,我带着新婚妻子回老家,千里迢迢赶团年饭,小弟也携着女友回家团聚。那时,父母的身体已每况愈下。为便利照顾两老的日常起居,姐姐和姐夫搬进了老宅。
见到两个“儿媳”,走路开始颤颤巍巍的母亲分外高兴,从省吃俭用的存折里取了四万元给了“儿媳”,表达祝愿的心意。由于母亲体力不济,那顿年饭主要由姐姐操持。
开席前,我们把拄着拐杖的父亲扶到座位前,对他说了祝愿语,接着就开席。一如既往,母亲坚持用颤抖的手给两位“儿媳”不停地夹菜,笑曰,吃完这家宴,就是老刘家的人啰!以后你们三家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父亲费力地点着头,说老太婆已为他代言。
我妻子和小弟的女友支吾着,可能是害羞,埋着头谢过两老。最后还是姐姐给父亲的杯子里续了酒,还挑选炖烂的肉食放进父母的小碗里。
事后我抱怨我那城里的妻子,应该跟姐姐学。母亲为你们夹菜,依她的身体状况是勉强为之,但实则发自内心,表达了父母对你们的认可度。妻子却认为,给“客人”夹菜应该用公筷。没准姐姐这样贴心地“伺候”两老,就是为最终得到老宅呢!妻子的这番推断,让我呕了好多年的气:婆婆为看重的人夹菜反倒成了乡下年饭上的“陋习”啊!
直到女儿长到五岁多,春节我携妻带女赶回老家团聚。平常我跟女儿讲了很多,也讲了老家吃团年饭的习俗。到家后,我们惊喜地发现,老宅彻底变了。大姐让人在满屋铺了防滑地砖,厕所改为坐式,种了花草。她每天还为两老定制食谱,还请护理师上门作理疗。
看到这些,妻子和弟媳都自愧不如,心生内疚。团年饭开席前,母亲艰难地挪步,好不容易坐稳。她笑道,想给你们夹菜怕是力不从心啰!伶俐的女儿闻言,叫奶奶把小碗放在转盘上,给她舀了香菇鸡汤和炖烂的鸡腿,把转盘推过去,叫奶奶趁热吃;女儿又舀一小碗汤,说是给躺在床上的爷爷送过去。要是他不方便吃,她就代姑妈一口一口地喂爷爷……
年迈的母亲第一次在团年饭间流下了感动的泪。所有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都被女儿的小小孝举所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