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沉睡的老街是在宏亮而又悠长的“卖水豆腐噢——”的吆喝声中渐渐醒来的。那一声声吆喝穿街过弄,此起彼伏,韵味十足。在那个时代,水豆腐是餐桌上的当家菜,好吃不贵,一斤两毛钱,够一家人吃一餐。
滩头周边农民挑来叫卖的水豆腐,都是用石膏在陶缸里细细研磨做出来的,白嫩细滑、豆香四溢。将豆腐放入锅里煎半面黄,放上盐、红辣椒、葱、姜,就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好菜,百吃不腻。
被卖豆腐的吆喝声叫起床之后,一天就开始了。我们这些伢子、妹子,清早要先做了事才去学校读书的。我们父母工资不高,有的还只有父亲一个人上班,而家里人多,要想生活得好点,过年热闹些,就要自力更生。
因此,镇里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养一头“过年猪”。开春买来猪崽,孩子们就要去扯猪草了。另外,煮猪食如果用煤炭的话,似乎有些“奢侈”。去煤矿挑煤炭,粉煤八毛钱一百斤,块煤一块钱一担,对于必须精打细算来维持生活的镇里人来说,觉得不合算。因此,很多家庭选择烧柴禾煮猪食。我平常早上起来洗漱后,就提着竹筛子去后背山扯猪草,星期天或者放假时,就去挑煤砍柴。
我从小特勤快,除了酷爱看文学书籍,还喜欢劳动。七岁就和比我年龄大的伢子,一起去来回有5公里的五马煤矿,挑20多斤重的煤炭回来。而所有可以获取柴禾的方法,我都有过尝试,如扫枞毛、砍茅柴、劈竹蔸、挖枯树根,还有爬上大树砍树枝,去煤矿剥枕木树皮,不一而足。家里的二楼,柴禾堆成了一座小山,烧也烧不完。
镇里的伢子、妹子们大多还有去乡下“拾荒”的经历,我就更不用说了,乡里出什么就去捡什么。黄豆收割的时候,我们会去地里捡黄豆,因为受太阳暴晒,有些黄豆会冲破豆荚的束缚,自由自在地躺在地上享受阳光雨露,最后却成了我们的“俘虏”。还有晒谷坪里会留下些“漏网之鱼”,如果是夜里下过雨,黄豆膨胀变大,捡起来就更爽了。一般一个早上可以收获两三斤,几个早上下来,家里积累的黄豆就“可观”了。妈妈就会拿这些黄豆做成豆豉,我们叫“豆屎”。呵呵,滩头人有些古怪吧?说起屎有些人会恶心得吃不下饭,而我们却偏偏把“地木耳”叫“雷公屎”,把“豆豉”叫“豆屎”。“豆屎”煎豆腐、炒蒜苗,好吃得真是没得说,“豆屎”炒肉丝、煮鱼那个鲜香更是没治了!
麦子熟了,就会去拾麦穗;稻子收割了,就会去拾稻穗。捡来的麦子积得多了,妈妈就会要我拿到同学刘建荣家的水磨房去磨成粉,再做成面条。水磨坊是古镇一道靓丽的风景,而面条在当时也是稀罕物,吃一餐面条就像“打牙祭”一样。而捡来的稻谷呢?碾好之后,糠和米都給“过年猪”改善伙食了。
最感兴趣的“拾荒”,就是捡红薯。十月小阳春,是挖红薯的时候。农民把红薯挖完之后,我们再扛着锄头,背上背筛,去土里搜寻战利品。当时是人民公社,集体经济,社员们有的干农活马马虎虎,挖红薯也是一顿乱挖,土里往往还留下来不少的宝贝。捡回来的红薯,小的或者挖烂了的,拿来喂猪,好的就摊开晾在楼板上。放寒假的时候,我一次会拿几个红薯洗干净,去溪边蔬菜场刷色纸的焙房里,把红薯放进烘焙炉里,然后就在温暖舒适的焙房里,或看小说、或听大人讲古。也会欣赏一张张土纸,在能工巧匠们的手下,被来回均匀地刷上或红、或黄、或绿的颜色。然后匠人们用一根纤细的长竹签,轻巧而快速地撩起土纸,准确而潇洒地摊在下面有煤火烘烤的石棉布上。一阵水蒸气氤氲过后,一张纸的“凤凰涅槃”就完成了!大约个把小时,烤红薯散发出来的香气,也从烘焙炉里透出,钻进鼻孔里,诱惑着人的食欲。掀开石棉布,取出红薯,外皮焦黄,滋滋冒油,一口咬下去,好吃得不行。
“二十五,杀年猪。”到了腊月二十五,家家户户就开始杀年猪准备过年了。杀年猪也不是非得在二十五这一天。街坊有一个蒋屠户,大家伙都想照顾他的生意,所以先和他预约好。等到杀猪的时候,除了屠匠师傅外,隔壁有力气的男子汉们会来帮忙赶猪,并把猪抬到板凳上死死按住。我们这些孩子,则在一边看把戏。
随着屠匠师傅将猪宰杀、褪毛、开膛、分解完之后,主人就会给近邻的每一家撮上一大碗猪血,并随血配送一块三指宽的肥肉,让街坊们一起分享。帮忙的街坊,则会被主人留下,和屠匠师傅一起吃杀猪肉下酒。人情是把锯,锯过来又锯过去。但在这礼尚往来的过程中,人情味道更浓了,邻里关系也更和睦了。
(佘德平,隆回县滩头镇人,大学文化,在全国各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新闻通讯数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