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楹联。但是,在我年近半百的时候,遇见了邹宗德先生。
上世纪90年代,每每有署名“邹宗德”的楹联作品见诸报端,心里岂一个“敬佩”了得?五年前的一天,隆回县诗联学会组织诗联爱好者听楹联基础课,我混迹其中,主讲者正是邹宗德先生。原来,先生不过五十开外的年纪,中等身材,皮肤干净,面貌清癯,行动时风神潇散,静坐时温文尔雅。我坐在角落里暗自欢喜,一是恨相见之晚,一是庆三生有幸。
一次饭局上,介绍人引荐我和另一位女士拜先生为师,没想到他赤裸裸地拒绝了。他说我年龄偏大。我想他的潜台词是“朽木不可雕也”吧。我们当地诗联学会有一个微信群,群里老师、学员每天出句、对句、吟诗作赋,热闹非凡。我虽然对得不够好,但是态度还行。每每搜肠刮肚捻断数根头发,有时亦能赢得几声喝彩。没想到这倒引起了先生对我的注意,还主动加了我的微信,常常不厌其烦地指点我,在没有任何仪式和承诺下,我成为他事实上的“大学生”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先生的了解日渐增多。原来,先生早在二十几岁时就已在全国楹联界崭露头角了。先生家学渊源深厚,骨子里沿袭着先天的文化血脉,被誉为“中国联坛十秀之一”“湖湘楹联七子之一”,也是湖南省第二位中国楹联最高奖——“梁章钜奖”获得者。
先生不仅会写楹联,也同样精于“挤”时间。他在一家银行担任要职,工作繁忙自不必说。但从来不见他乱过、慌过,单位管理得井井有条,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有一次,我跟先生抱怨说自己俗人多俗事,无法集中精力专心学习,并表现出了懈怠的情绪。先生说:“我每天忙碌得恨不能一个人当几个人用,然而我都一直在学习,你敢说你比我忙吗?”我一时语塞,满脸通红。
先生很讲究教学方法,总是启发学生要开动脑筋,要有发散性思维,不要把思维禁锢在弹丸之地。有一次,我自拟了一副对联:“好句频来,字字春风花妩媚;拂尘忽至,丝丝喜雨绿葱茏。”交先生过目,先生说上联可以,但下联驳回。我左看右看,一时发现不了问题。正当冥思苦想之际,手机响了,是先生发来的一条微信。他说,给你一副佳联:“妙书鸿戏秋江水,佳句风行晓苑花。”你仔细揣摩,然后把你的理解告诉我。结合着先生曾教给我的对联技巧,我反复思考构成该联句的字、词、词性以及蕴含的意境等,并找出它的意和象以及意象之间的逻辑关系。忽然,茅塞顿开,来了下句:华章新就,山山布谷景清明。我迅速发给先生,不一会儿,一个竖起的大拇指的微信表情赫然入目,我喜不自禁。
一次,我在网络上看到一则中国楹联学会面向全国征集年度论坛论文的消息时,竟头脑发热,草拟了一篇八九千字的论文,兴致冲冲地交先生过目。一般老师评价文章,是先扬后抑,先把好词做了铺垫再说“但是”,可先生一上来就给泼了好大一盆冷水,而且批评得不留任何情面。他说,好文章不一定要写得长,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就不要用两句话,短小精悍更显工夫,作楹联更是如此,你要学会裁剪。接着,他打了一个比方:“如果给你一块花布,你要如何才能将它变成一件漂亮的衣服?”听他这么一说,我后悔自己手痒、心大,怎会自不量力,胆敢啃这大骨头?但是,我到底不甘心到此打住。在先生的鼓励下,我重新列出了提纲,几易其稿,终于只用了三千字就顺利完稿。这一次,先生肯定了我,他说:“你将你的前后两篇对比一下,看看是不是原文臃肿绵软,后篇则言简意赅,颇具精气神了。”的确,在他的指点下,重新拟写的文稿废话全无,而且笔笔都立起来了,句句有生气了。后来,这篇文章获得了全国优秀楹联论文奖。当我应邀出席全国楹联年度论坛,并上台宣读自己的这篇论文时,当属于我的掌声响起时,我享受到了楹联带给我的巨大快乐,也想到了引导我、教诲我的先生。
先生常常告诫我要多看书,多思考,多创作。言及多创作,他说:“如果你想学游泳,却总是不下水,你能识水性吗?”先生讲话时表情比较严肃,但是语气永远是温和的。他耐心地教给了我很多学习的技巧,告诉我对联最基本的特征是雅和切,遣词造句不仅要想人之所想,更要想人之所未想。他还告诉我,构思一副对联,最好是要用诗一样的语言,让读者像沐浴在春风里,千万不能拿味同嚼蜡的东西去塞责,那是一种发疯的毫无意义的冒险。写楹联不难,难的是写好楹联,这些都靠在联外下功夫,是十年磨一剑的事。先生的楹联之道,让我也明白了先生的为人之道,我颔首应之。
我得以浅尝楹联之美,皆缘于幸遇先生。每每想起先生,内心便油然而生一种感激之情。
(欧阳飞跃,女,1966年8月生于隆回,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中国楹联学会、湖南省诗词协会、湖南省楹联家协会会员,隆回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