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璞先生,我是24年前的春天里收到你的来信,那时我20岁,你还在省文联主席的任上。我倍受鼓舞,又深感不安。这种复杂的心情延续到了现在,以至于一直未能给你回信。今天,我提笔给你写信,尽管你再也看不到了,我决心还是把信写好,包括每个标点符号。这是春天的回望,季节轮转,人驻春天!
收到你的来信时,我在陕西的黄土高坡上行军。我是一名通信兵,每天在野外爬杆架线,夜里住窑洞,生活枯燥,我坚持用写作来调剂日子,给青春装饰绿意。我写了很多稿子,寄出后都石沉大海,我苦恼极了。我想到了你,你是家乡洞口县的文星骄子,从小就听老师讲你的不凡经历,从一个山乡小学教师写成全国著名作家。我从未见过你,但我看到了光亮,就把写出不久的中篇小说《回乡》寄给了你,当然不敢期盼出现什么奇迹,继续写着其他的稿子。三个月后,却惊讶地收到了你的来信,《小天使报》的信封,碳素墨水飞舞了一页方格纸。你告诉我,稿子看后转给了《湖南文学》杂志的编辑。不久,我收到了杂志社的信件,编辑提出了几条修改意见。我觉得几乎推倒重来了,可见我的基础之差,也让我清醒了许多,不一定改得出来,就放弃了。但是,我仍然高兴,我是远方的无名小卒,你竟挤出时间关注了我,还是亲笔信。这足让我引以自豪,后来我很多次向文友炫耀,看,谢璞老师给我回信了。他们眼红着呢,怎么说都是一种爱意,偏落在我身上!
我沾沾自喜了一段时间,也想过给先生回一封信,出于对前辈的礼节,但是不久我调离了黄土地去了西安,把事情耽搁了。后来想起这件事,但我很久没有写作文学作品了,新闻工作让我焦苦不堪,我没有勇气写这封信,毫无文学建树。
想不到,这种怯弱和空虚持续了十多年。我觉得犹在昨天,心心念念,好像落下什么没做好。其实,我是惦念着心仪已久的文学情人,于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然而,在我卸甲归乡时,很多伴随了我多年的书籍和器物都没带,却把先生的这封信带了回来!怎不是,那是我初心的见证!
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一切缘于写信人本身的力量!
转业后的这十年里,我一直在山乡修建公路,业余写作散文,取得一些成绩。我曾想过给先生写信,谈谈想法,盼望赐教,但还是没有勇气,觉得十年风尘微不足道,要走近,还是去读先生的书吧!那本散文集《珍珠赋》是上高中时购买、带去部队又带回的,我总是婆娑了又婆娑;后来在旧书摊上淘得小说集《血牡丹》、儿童文学集《芦芦》;去年市里编辑邵阳文库,我也得到一本《谢璞的文学世界》,由此进入了一个绚丽的世界。
记得五年前,我到长沙出差,夜里路过八一路227号,看到省文联的牌子,一下想起先生就住在这个小院啊!我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却没有勇气进去探访,最后悄悄地走开了。我跟先生因文交际,怕是没有缘分会面了,偶尔看到一些图文,先生年过八十,深居简出,很少参加外界的活动。我想,安静写作吧,不辜负先生的愿望就是最大的尊敬。
2016年秋天,我在省文联的《创作与评论》杂志上发表了一万多字的作品《捕伏》,产生一些反响。后来有朋友告诉我,这篇稿子的责任编辑谢然子就是谢璞先生的女儿。啊,这么巧合!
我心起涟漪,试着与谢然子联系,并发去了当年先生来信的图片。然子看了很会心,想不到我会保留20多年。后来她告知,回家向先生提过我,但早没印象了,先生翻看了我的稿子,说故事精彩、人物语言活脱。然子复述如临其境,稿子里几句家乡骂人的话惹人哈哈大笑,因为她一直是听着先生这么骂人的,可见先生的直率性情。
去年,我有机会见到了然子,但是仍没勇气去见先生,我就通过她了解先生的讯息。我想,在天气回暖的时候给先生写封信吧,完成24年前的那个念想,这种方式自然平静,没有拘谨和担心。
我是这样思量着,直到那天夜里十一时许,突然在微信上看到然子发出的信息:3月6日下午2点33分,我最敬重的父亲走了……
我瘫倒在床头上,半天才晃过神来。我觉得有事做了,该写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