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是恢复高考后考取大学的，也是他家五兄弟乃至整个大家族唯一上过大学的人。毕业后，他分配到县城一所中学教书。家族中有个“吃国家粮”的人，亲戚们自然高兴，因为，依靠一个“公家人”去办“私家事”应该方便多了。

开始的时候，亲戚们有事没事到城里去，总要七拐八拐到姐夫那里一趟，除了炫耀一下有个亲戚在城里之外，姐夫总要把他们请到教工食堂吃一餐，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绝对比家里的生活强多了。其实，亲戚来了，姐夫也感到很亲切，他们带来了亲情、乡情甚至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温情，光吃一餐饭是没什么的。

但是，后来有些亲戚到姐夫那里去，就远不是吃餐饭那么简单。他们还要借钱。

家里有人生病，担架抬到县医院，没钱看病，他们跑到学校，找到姐夫：借钱。

亲戚有人盖房，连招待建房师傅的伙食费都没有了，他们挑一担空箩进城，找姐夫借钱买菜。

家里有人办满月酒、庆生、办年货，没钱了，都找姐夫去借。

当然，所谓的借，也多半是“老虎口里借猪”。

姐夫刚进学校的时候，每月的工资是36元，亲戚们经常你几角他几元地“借”，加上每个月自己的伙食费，姐夫几乎就成了“月光族”。

对于姐夫来说，借钱还不是最难的。一个月就那几个钱，即使借光用光，也还落得个人情大方，心地也敞亮。最难的还是要他去找关系。有道是，“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姐夫脸皮薄，想起要低头去求人办事就头疼。

你是学校的老师，带几个人去学校读书应该没问题吧？反正学费我还是交，不过暂时没有，你先给我垫着，“好债不怕千日还”。姐夫所在的是重点中学，凡是进校的学生都是要经过选拔考试的，哪能容得你想来几个就来几个呀。为了亲戚人情，有时姐夫也抹开面子粗着脖子和校领导争吵，领导看在我姐夫是骨干教师的份上，也偶尔破例解决个把“计划外”指标。但是，这个“计划外”是要多交钱的，而且数目还不少。结果，亲戚中，弄到指标但要多交钱有意见，没有弄到指标的更有意见，最后，我姐夫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有一次，他弟弟的小舅子找到他，要送儿子到姐夫的学校读书。姐夫好情好意向小舅子解释，还留他吃饭，但小舅子喷着酒味发脾气：“老话说，那个石板底下不藏鱼？是亲有三顾呀。况且，你们学校每年每个老师有一个‘新生指标’嘛！”姐夫又好气又好笑：高中一年只招300学生，但全校教职工就有100多，如果每人每年都带一个人来上学，那学校就不必要举行什么升学考试了。于是只好铁着脸说：“我还有很多的侄儿、外孙，莫说没有指标，即使有个指标，也轮不到你。”

人情，又欠了一份；人，又得罪了一个。

还有更让姐夫烦心的事儿。

你是老师，老师就有许多学生，毕业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那么，你的关系也就遍布各地，你就神奇无比，你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儿。

姐夫的一个侄儿退伍回家，他嫂子找来了：听说你给县长上过辅导课，你侄儿没什么文化，你就跟县长说一声，给县长开小车算了；姐夫外甥的堂兄弟的儿子在广东出了车祸，外甥找来了：舅舅，你一定要帮个忙，给你广东的学生打个电话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句话的事儿；姐夫老表骑自行车在离县城60里远的地方和一辆拖拉机碰撞，要姐夫从城里喊交警去处理。

姐夫也就一介教师，哪里有这样通天的本领啊。

于是，姐夫决定逃避，他申请去西藏支教。支教的地点是日喀则，他写信回来说，西藏很热情，自治区教育厅的领导都来接见支教的老师。不出一个月，姐夫的弟弟给他去电话，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有个朋友要去拉萨旅游，你给自治区教育厅的同志招呼一下，让他们好好接待。

真是姐夫走到哪里，人情就追杀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