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娘

娘从山上摔了下来

家乡的土地 齐声喊痛

七八层楼高啊

我背着娘

十几里山路

弯的弯 断的断

有的

还碎了

最后的炊烟

乡下的老家，几寸厚的泥土

扎下丈多深的根

鸡一进笼，就上了床铺

内心里的夜晚，黑得比任何人都早

母亲这一辈的老人

不多了

他们是乡村

最后一缕缕蓝色炊烟

云朵的白

山路

我听见有人在喊我

我的周围只有山

只有一条供我行走一生的小路

和一再为我弯曲的腰

我不敢回头 我怕风

把瘦小的娘 当一粒沙子

吹进眼里出不来

泪湿今生 疼痛今生

这世上所有的河流

是不是

为一棵孤独的庄稼而生

我望着天

天不敢望着我

静静地看一尊安祥的佛

母亲倒在藤椅上睡着了

一把沾满泥土的锄头

倒在母亲的怀里

睡着了

屋子空荡荡的

一片孤零零的枯叶，在寂寞的湖心

漂啊漂

我轻轻蹲下身子

轻轻，用目光盖住母亲

时光里，一只乖巧的小狗

静静地趴在母亲的脚边

帮母亲

一点一点，舔干舔净

此生的疲惫、孤独与沧桑

搀扶

母亲节回去看娘

娘门上一把锁

刚下过雨，坡很陡，路很滑

一根粗糙的树枝

撑着颤颤晃晃、满手是泥的娘

一寸一寸，往山下移

我赶紧扶住：慢点，慢点

我搀扶住了娘

怎么也搀扶不住藏在心底多年的泪

大颗大颗，从山上，摔落下来

娘今年八十六了

只有一把秧大

一年一年

往骨头里缩

一个人坐在堂屋里

一个人烧一炉六七十年代的柴火

瞌睡，像泛滥的洪水

没有一个至亲，走上前去叫一声

我基本上三天回去一次

提几个鸡蛋，喊几声妈妈，就走了

最近，她的苍老

常常把家乡那片荒芜的土地

摔痛

把我的恶梦，摔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