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于“腊鱼仔仔”的记忆,是从外婆开始的。
外婆家地处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周围的山很高、很绿,一条小溪从山上的水库一直往下流,经过外婆家门前,最后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溪的水很清很清,水流最深的地方也能看到溪底的小石块,每次我走在小溪边,看小鱼儿在小溪里穿梭嬉戏,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直想扑进水里抓它几条。然而,那时候才几岁大,外婆是万万不允许我下水的。所以,每次我都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不过,每年夏天久不下雨,水库都会慢慢变浅,因此小溪的水也会越来越小。每逢这时,小伙伴们都会聚在小溪里,搬开石块抓鱼摸虾。
小溪里的鱼虾很多,每次我们都可以满载而归。而每次当我端着半脸盆的鱼虾放在外婆面前时,外婆总是表现得十分欣喜,连忙将鱼虾一锅焖了,然后放在蔑搭子(一种用竹子编织的网状物)上用炭火烘烤,直到鱼儿被烤得干干的、黄黄的,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外婆称这些干鱼为“腊鱼仔仔”,烘好后便高高地挂在阴凉处,防止野猫偷吃。
那时候,外婆家的家境并不好,半盆鱼虾烘出来顶多也就一斤“腊鱼仔仔”,却要吃上好长一段时间。记得每次吃饭时,外婆都会用豆辣酱蒸上那么两三条小鱼专门给我“打牙祭”(小舅、小姨们是沾不上边的),有时候碰上两指宽、三寸长,稍大一点的鱼,外婆就将它切成两段,每餐只能吃一段。
在我看来,那时的“腊鱼仔仔”真是绝顶的美味。记得有一年春节,我跟外婆去别人家拜年,吃饭的时候,主家摆了一小碗“腊鱼仔仔”,我当时就兴奋了,一条接着一条地往碗里夹。外婆见我像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就在饭桌下暗地里踢我,我当然理解她的意思,但我却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嘴巴。结果外婆忍无可忍,当众在我脑壳上敲了一筷子。脑壳上立时一阵生生的疼,但我却没理会,只可惜刚刚夹起的一条“腊鱼仔仔”又跌回了碗里……
记忆中,外婆是不吃“腊鱼仔仔”的,说是嫌肉太硬。有一次,我特意夹了一条放在她的碗里,却硬是被她又夹回来了。这是小时候的事,后来随着生活的改善,渐渐忘了。那年外婆80大寿,我回老家看她。吃饭时,却发现外婆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腊鱼仔仔”,于是便提起她当年说过的话。但她显然忘了这些,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吃‘腊鱼仔仔’了?”想想又说:“就是肉再硬也要吃的,‘腊鱼仔仔’太好吃了!”听了这话,我心里不由得一颤:原来外婆是爱吃“腊鱼仔仔”的!
现在,外婆已经离开我们五年多了,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我就忍不住要去超市买点“腊鱼仔仔”来吃。然而,工业化进程在我们生存的这块土地上造成了太多后果,鱼仔仔同样没能幸免。河流的污染、化学品的熏制(甚至腌泡)让我再也找不回儿时的味道。每每失落之余,我只能奋力搜索逝去的记忆,咂摸那外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