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孝宗弘治年间,武冈岩塘(今属洞口)有诸生潘崇瑠者,与岷藩靖王朱彦汰结同年交。明世宗嘉靖四年(1525),参与朱彦汰谋事,事发革爵,隐居雪峰山东麓岩塘村,与靖王及当地名士游冶山水,唱和诗文。
潘崇瑠的《早行》一诗颇为清丽别致:“忙着游衣快着鞭,转头月挂柳梢边。两三点露不为雨,七八个星上在天。茅店鸡声人过语,竹筛犬吠客惊眠。等闲探出扶桑日,一卷画图在眼前。”
不是去办事,而是去闲游。闲游却不闲,兴致勃勃,早早便起,而且快快加鞭。这时,月亮正悬垂于西边柳梢,有点似露似雾的雨丝,湿漉漉的,几点星火朦朦胧胧,与垂月相映。薄明微凉,似幻似真,好一幅浓墨山水。接着用温庭筠《商山早行》的典故,为画面抹上一层荒古气息。这时,幽寂的画面里有声音透出,鸡声、人语,惊起犬吠,犬吠惊起眠客,深邃的画面中层次分明地显出一重重生机来。画醒了,夜也醒了,不知不觉旭日从迷蒙湿气中钻出来,一卷清丽明媚的江山晨曦图呈现在眼前,一个清新鲜嫩的世界呈现在眼前。闲游刚刚开始,就已经如此赏心悦目,接下去的行程还不知怎样消魂蚀魄呢。
潘崇瑠的《次靖王山中避暑》一诗中多了一点议论,但“暑”却确实“避”得惬意:“炎蒸独爱山林幽,一洗尘襟万虑收。修竹不容三伏暑,香兰长占一潭秋。阮生傲世能青眼,杜甫忧时易白头。暂把竹床松下睡,清风一枕竟相留。”
说这个“暑”避得惬意,有两层意思:青青修竹,暑气消减;潭水如秋,炎溽远避;松风拂床,梦也清凉,周身浸泡在幽林凉境,暑烦全消。而且,置身清凉地,暑愁欲虑全被清凉涤洗,内心也轻爽、轻松。周身清凉,心中清净,身内、身外,如白云舒卷,竹风轻幽,这暑真是避得堕入了神仙境界,足显得儒雅风流。人生如行道,不能挑太多的东西,越走越沉重,最后气喘如牛,累得趴下。该放下的要放下,放下了就轻松了,自由了,愉快了。
潘崇瑠参与靖王谋事,自己没能放下,另一股政治势力让他放下了。放下了就没事了,反倒轻松了,病树前头万木春。避时序之暑,辟俗务之暑,像阮籍一样,见凡俗之士,白眼对之,嵇康携酒挟琴而来,则迎之青眼;而不再像少陵先生,忧时忧国,忧君忧民,见国破山河,城深草木,而“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了。说消极是有点消极,说失意也有点失意,但获得生命本体的大自在,人生行旅的大自由,像庄子一样,世界是自己的,何尝不是一种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