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青石上,赤脚伸进白河,感受白河的沉静。有风在水面轻轻地摇。水清澈透亮,游鱼像浮在空气里,水底玛瑙石花纹精致如绘。几千年了,白河默默流淌,无声无息。自从沈从文先生把它写进了《边城》,白河便被成千上万的海内外读者温暖地爱着,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寻找这条美丽的河。
我第一眼瞥见白河,就被它的清澈所感动,被午后河面一抹淡淡的阳光所感动,信服了只有这样可爱的河流,才会哺育出古风淳朴的边城人,才会有那纯情文静的苗女翠翠。水做的翠翠,爱看新嫁娘,爱听缠绵的茶峒情歌,喜欢把野花簪戴在头上,听见有人月下唱歌,就在睡梦中为歌声把灵魂轻轻地浮起的翠翠,她的人性美如同纯净的白河水,已流成永恒。
对岸黛黑色的岩石上有五个鲜红的大字:“边城沈从文。”这是先生的手迹,指明他的著名小说《边城》的动人故事就发生在这里。白河又流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如今先生早已作古,然而他的《边城》却是永远不朽的。
一只方头大渡船,从彼岸像一片巨叶擦着梦境缓缓漂过来。没有桨橹,没有风帆,只有一根铁索穿船而过。
船两头挂着两个活动的铁环,有汉子赤脚手执木杈架在铁索上,一把把地拉着。
到岸,有乡亲上下渡船,一片陌生的乡音听来格外新鲜。我也跟着跳上渡船,准备渡到对岸去,我的身前身后,顷刻间已站满了要过河的茶峒乡亲。
右侧船舷边,有位戴竹笠的女子在拉船。我好奇地走过去,问姑娘:“小妹子,让我试试。”
女子睁亮眼睛,点点头,微黑的面颊泛出红晕,她把木杈递了过来。木杈上刻出一道斜斜的深槽,只要将槽口嵌进铁索往前一拉,感觉脚下的渡船就在向前移动起来。这玩艺倒是轻巧得很。我一边拉着渡船,一边打听姑娘当船工多久了。
“两年了,初中毕业后接替了老爹就干这个。”女子手攀铁索,望着碧绿的河水回答道。
“你读过沈从文的《边城》吗?”我试着问她。
“读过,翠翠的心太好了。”姑娘微偏着头,眼睛依然不离白河水。停了停,她笑着对我说:“你过到对岸,站在河湾上就可以看到翠翠了。”
这姑娘真会说笑话,过河就能看到翠翠吗?不可能的,而我觉得她有点像翠翠。
我心里这样想着,很快,船靠岸了。我下船站在青石阶沿向姑娘挥手告别。
上完石阶沿河岸往前走了不多远,在河湾处,我果然看见河中一个小洲上,有一尊白色的雕塑。茶峒人告诉我,那就是翠翠,穿着白竹布扣大襟衣,长长的独辫搭在丰满的胸前,俏丽的丹凤眼望着白河下游远处,像是在凝神盼望着心上人傩送哥早日归来。原来船工小妹并没有骗我,翠翠果真在这里等待着。
(刘绍雄,武冈人,湖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