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腐一窝，贪腐一屋。先说一窝，县令贪，便县尉贪，便主簿捕快贪，便钱簿典史贪，捉老鼠仔一般，一捉便是一窝；再说一屋，老公贪，老婆贪，儿子儿媳贪，女儿女婿贪，也是牵蚂蚱子一样，一牵一串。

话说清朝某贵族——某者，某某者，史上是这么写的——为贪腐讳，不晓得起自哪朝，至少，清朝便开始了的。不过用某字也好，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情节情况都差不多，遇到这等事，往里填空即可。

某贵族算贵吧，他婆娘都称福晋呢。因贵，故富；因贵，故有致富之道。其致富道是：“某（又是某——您随意填空吧）京官以一万金庄票贿某贵族，许调优差。”这优差也许是升官，也许是平调。平调，贿什么钱？兄弟不晓得，部门有十百千类，衙门只有两个，一是清水衙门，一是浊水衙门，由清水衙门调往浊水衙门，叫调优差。

某京官去送金庄票，没去办公室，去贵族府，贵族没在家。这类贵族啊，不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却是十过家门或不入的，夜里都未必回正房。某京官这回就没遇到。某贵族没在家，他婆娘在。京官想省事，把银票与密码，一并告诉了嫂子，嫂子不讲客气，“该票已送某贵族收入矣”。

京官将钱送出去，未几，某贵族便来他办公室了。某京官喜不自胜，该是跟他谈话来了嘛，征求想去哪优差部门了嘛。然则喜不曾喜，却是一番哭丧脸，如丧考妣。原来是，这贵族再来要钱，既不含蓄，更不含糊：你说你要调动是吧，说好的钱，何解不给我送来？“某员以已送府对”，送了，送了，领导，送给嫂子尊夫人了。

“某贵族索款”，直通通地索拿卡要到了毫无廉耻时代，这作派，无甚稀奇，正常得很。只是难理解的，是这厮居然索两次。一根狗骨头，人家付款一万，他说不行，何解不行？钱没送他手上，送他老婆，不作数。你要官是吧？你要调动是吧，你把钱送给谁，你找谁要去，“这差事你也去找府里要。”“某官惶骇，长跪请罪。”跪也没用。不过，跪也可以赢得时间，“久之，某贵族始曰：这款你全送他，难道我就不用了？”某京官听明白了，“退而再送一万金，次日公事到手矣。”暮送朝至，应声如响，这官市生意做得啊，不曾夜长梦多，不曾一拖几月几年，好嘛。

我不想为这事叫好，我纳闷的是，某贵族也是读四书五经出身，进了机关，怎变得这般鲜廉寡耻？史载，某贵族还真是有一个蜕变之心灵旅程。他刚进衙门，也是干事，也想干净，他老婆却不管，送到家来都是财喜，没送到家来的，也叫人送来当自家财喜。先前，他老公骂她，你这么搞，亡帝亡国呢，“外间皆说咱们内里要钱，要是这样胡闹，国家大事如何能办？”国家大事不能办，国家大厦会被你搞倒——这话吓人不，吓不了她，吓她的不是国破山河不在，这婆娘正是为大清倒台后着想呢：“看现在局面，若不积下些钱，将来如何是好？”他老公先前受皇命教育，皇命观念还没崩溃：“你好糊涂，将来如果大局不好，咱们不比平民百姓，难道有钱就会好了不成？”

这贵族意思是，百姓不一样，政权倒与不倒，百姓日子都差不多；官人不维持这个政权，就没好日子过。你猜这婆娘咋说？“我只知道有钱就好，不管什么大局好不好。我不糊涂，你才糊涂；我不胡闹，你才胡闹。”没倒，你弄钱；倒了，你有钱。倒与不倒，钱在袋里，怕什么？是政权能够给人最后的生活保障，还是金钱能够给人最好的生活保障？说得让他官人不做声了，“某贵人懦夫也，太息而罢。”这次是太息，后来思想完全转了，夫唱妇随，开起了一间夫妻店，卖官卖爵，卖公章卖乌纱帽。先头说过一事，就晓得这厮，夫妻店开得有多狠，比孙二娘卖人肉包子更恶。大清倒台，他也是挖墙脚的，大清倒是倒了，没影响他，转他国做寓公去了。

盛衰时节，靠什么过上好生活？存亡之后，靠什么过上好生活？以礼义廉耻论，这某贵族金钱观肯定不对，可是，你拿什么来代替金钱观？这厮心里，国破无妨，山河不在无妨，朝代观都代替不了金钱观。

这有些让人气短：大清没倒，这厮有钱，过好日子；大清倒了，这厮有钱，照样过好日子。是大清给他过好日子，还是大钱让他过好生活的？古者，钱字是通泉字的，这泉字，怎生书？是坏生活祸水之渊，是好生活之活水之泉？但在这里这么问，三观指定是歪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