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声名远扬。有关这幅名画及其人物原型的考察，迄今已经深挖细查，议论纷叠，而新的作品仍在不断推出，引发一次次的阅读回望。

美国作家黛安娜·黑尔斯的这部《蒙娜丽莎发现史》（严忠志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是一次对蒙娜丽莎的艺术史考察，更是对那段佛罗伦萨历史的重新发现。作家以文化学者的名义亲临佛罗伦萨，对当地的史学家进行了拜访。通过各个专家身份的展示，我们可以大致明白这部作品主要涉及的话题：围绕达·芬奇的艺术风格和成就，丽莎身处的盖拉尔迪尼家族和她丈夫的焦孔多家族的谱系，穿插当时佛罗伦萨的掌权人美第奇家族的影响力，并且提及欧洲战争和文艺复兴的形势。线索比较多，借助访谈来展开、串连，转换之间比较自由，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

这些专家还能提供有洞察力的意见。蒙娜丽莎的微笑表达了什么意思？自从弗洛伊德理论流行之后，通常的论断是达·芬奇对母亲的移情。专家钱基不以为然，别扯了，不是你想画就能画出来的！那么多画家尝试过表现微笑的方法，最后都失败了，达·芬奇为什么能成功？因为他经历了多次的实验。看看他的手稿，看看他以前的作品，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早就隐现在《圣母子、圣安妮与圣约翰》《圣母子与圣约翰》等画中，艺术探索从来不能一蹴而就。

这部作品最得力处，我认为，突出了当时佛罗伦萨的女性生活境况。

作家不仅写了丽莎，还写了其他几位女性。玛格丽塔是比丽莎早了半个世纪的家族长辈。那时候的佛罗伦萨，男人是家庭的主管，妻子儿女相当于财产。玛格丽塔必须容忍丈夫达蒂尼的出轨。达蒂尼的私生女吉内芙拉很有个性，绰号“雌虎”，以名媛的姿态穿梭社交圈，拒绝结婚和生孩子。玛格丽塔粗通文墨，打理部分生意，并且有书札存世。达蒂尼夫妇这批珍贵的文献档案的打捞，是本书的一个成就，可以看作女性意识的萌芽初探。

当然，“她们不是女性主义者”，专家比安基尼说道，“她们不想改变世界”。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妇女来讲，她们并没有女性解放的冲动，却依然能够在历史和文化进程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作家描述了妇女们的困境，比如，生育之痛：丽莎的父亲安东马里亚的前两任妻子均死于难产；养育之恸：丽莎生育了六个子女，其中一半夭折；婚姻之悲：如果不能出嫁就只有出家，老处女会被视作“怪物”，女孩出嫁的前提是拥有一笔好嫁妆。安东马里亚的贫寒给女儿造成了很大的惶恐，幸而贵族名望和商人联姻的模式让丽莎得到了一位丈夫。丽莎的美貌、温良和操持家务的能力，让她得到了丈夫的喜爱。佛罗伦萨政局动荡不安，安稳的家庭生活难以奢望，丽莎的两位女儿先后选择遁入修道院。

丽莎本人活到了79岁。对她来说，虽有一些缺憾，比起同时代的其他女人，她过得已经够好了。最幸福、最烂漫的岁月，大概就在丈夫延请知名画家，描摹她的容颜的那些时刻。佛罗伦萨成了传奇，达·芬奇成了传奇，蒙娜丽莎也成了传奇。在她身后，那些热闹喧哗，那些围观聚讼，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在画里微笑，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