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霉豆腐算不上美味佳肴。
我小时候,母亲常常说:“霉豆腐好呷,麻麻辣辣,很送饭。”母亲的话,我不爱听。霉豆腐有什么好呷的,除了咸味、辣味,就是霉味,看着,恶心,闻着,臭!可母亲似乎偏爱霉豆腐,每年都要做几坛。
天气晴好,又有空闲,母亲就会说:“啊,天气真好,可以做霉豆腐。”我听了,心中窃喜——因为会有意外的口福。母亲开始动手,泡豆子,磨豆浆,做豆腐。这时,我肯定不会闲着,转着圈“帮忙”。母亲肯定不乐意,大声喝叱:“你不要在这里帮倒忙!”为了阻止我帮倒忙,母亲就会“奖”我一杯豆浆,或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还加了白糖。
豆腐做好了,母亲把它们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整整齐齐摆在竹筛子里,拿到太阳下晒。傍晚,晒了一天的豆腐被母亲用塑料布盖着,挂在楼板底下。这样,老鼠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猫也干瞪眼。过了几天,豆腐上长满了白毛。我很担心:“豆腐霉成这样了,怎么吃?”母亲笑而不语。又过了一天,豆腐上的白毛更“茂盛”,白毛根部还有了一层黄皮,母亲才不慌不忙地为它们裹上拌有盐和香料的辣椒粉。这时的豆腐块,被“打扮”得红艳艳的,像一个个红色的小灯笼,透着喜气。母亲把它们装进陶瓷坛子,七八天后就可以食用。
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做霉豆腐。呷饭的时候,大家凑一块,人人碗里一坨霉豆腐,呷得津津有味。有时,大家交换着呷,呷完,发表各自的看法:二娘家的霉豆腐太咸,四嫂家的霉豆腐有点淡,五伯娘家的霉豆腐太辣,兰香晚娘家的霉豆腐不咸不淡,又辣又嫩,最好呷。母亲听了大家的评论,抿着嘴笑,因为她就是兰香。
母亲做的霉豆腐确实好呷,成了我家餐桌上的“常客”。家里没菜的时候,呷霉豆腐;母亲忙得没时间做菜的时候,呷霉豆腐;我们咽不下红薯的时候,呷霉豆腐。一年四季,我们不断呷霉豆腐,呷腻了。母亲察觉到我们的“腻”,玩起了花样,有时用霉豆腐凉拌莴笋,有时用霉豆腐凉拌黄瓜,还用语言开导:“霉豆腐很送饭,多呷饭才能长高长胖。”
有一天,母亲忽然说:“今天给你们做霉豆腐肉呷。”霉豆腐肉?没听说过。我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母亲把一块五花肉煮熟,切成薄片。又拿出几坨霉豆腐,捣成糊状,然后,每片肉都抹上霉豆腐,放锅里蒸。大概半小时后,母亲说:“好了。”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我使劲吸了几下鼻子,嘴角流下了液体。母亲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我嘴边。我张口接住,上下颌一合,舌头一顶,肉就烂了。这种肉味道鲜美,肥而不腻,我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呷的肉。
现在,网上、超市都有霉豆腐卖。这些霉豆腐用玻璃瓶子装着,红艳艳的,很好看。过年的时候,我买了一瓶回家。孩子们一见,丢下满桌的鸡鸭鱼肉,抢着呷,一边呷还一边嚷:“好呷,好呷!”我尝了一点,确实好呷。不过,我还是觉得没有小时候母亲做的霉豆腐好呷,因为那时的霉豆腐有一种独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