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山村农事,不如就从“双抢”说起。
当过农民或在农村待过或在农村长大的人,对“双抢”一词应该不会陌生。时间和季节要求很紧,“双抢”就相当于是一场攻坚战,且攻坚战每年都要来一遍。我上大学乃至大学期间暑假都要参加“双抢”,现在提到“双抢”都有点心里打颤。
我出身农村,但在村里待的时间却只有13年,13岁上高中后寄宿在学校。我从小见证了父母种水稻的过程,深深感受得到那份艰辛。特别是碰上天灾,一年下来水稻收获甚微甚至颗粒无收时那种无助和无奈,更令我永生难忘。
我老家是典型的丘陵地带,山多但不高,成片山沟沟土坳坳。农田要么在山沟沟里,要么在土坳坳上。山沟沟里的农田不怕干旱而怕水涝,土坳坳上的农田刚好相反,不怕水涝怕干旱。
山沟沟里的农田最怕水涝。每年端午节前后一般会涨大水,大人们说是“发端午水”。涨大水时山坳坳的农田不容易受影响,再大的雨水下来,也会很快流到山沟沟里。山沟沟里的农田,最怕发大水。一旦发大水,整个山沟沟里瞬间变成一条大河。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天半天就过去,有时个把小时就恢复平静。洪水过后留下来的则是灾难。山沟沟里农田里的禾苗,全部被洪水冲倒。泥沙漫过的农田,瞬间变成沙坪。洪水来临时,波涛汹涌。大雨停下来时,山色一新,偶尔还能见到一弯彩虹。可轻松过后,父辈们马上要面对的是重整旧河山。
泥沙漫过的农田,要立即清理淤泥重新插秧。如果大水来得早,禾苗长得不高,加上秧苗也有,再插一次秧苗,“霸蛮”赶得上季节;没有秧苗的话,直接用稻谷点播,赶不上移栽这个程序了。被洪水漫过一遍的禾苗,如果是小块的农田,禾苗会被冲折断,长不好了。而宽广一些的农田,禾苗被洪水冲弯腰,而后经太阳一晒,过不了几天可以长直,而且会长得更粗壮。
山坳坳上的农田怕干旱。包产到户时,每家分得的农田,山沟沟里的田和土坳坳上的田各占一半。我们家有1亩多山坳坳上的农田,管它叫岸田。岸田,早稻是很好种的。上半年雨水充足,岸田也好管理,往往产量高于水田,谷子也饱满一些。可是到了晚稻,因为缺水禾苗很难结谷子。为了救活禾苗,父亲经常从山沟沟里挑水灌到岸田里。田早已干得裂开了,一溜烟功夫,水就不见了踪影。父亲一声无奈轻叹,继续挑水。
山坳坳的农田只有极少年份才能收获满满的一季晚稻。那时候父亲的脸上才会挂满微笑。父亲每年将谷子装到粮柜子里时的情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家没有粮仓,只有一排装粮食的柜子,一排拢共三个。三个柜子装满谷子的年份几乎没有,如果三个柜子全部装满,就有1500公斤左右谷子。一般情况,每年的谷子只能装满两个柜子。记得有一年谷子少到没装满两个柜子,父亲站在柜子前,用手轻轻地将谷子抚平,抚的时候很轻很轻,生怕把柜子里的谷子压紧似的,因为压紧了柜子就会显得更空。压紧还是不压紧,谷子还是只有那么多。可父亲站在柜子边时心里在想什么?
当年早稻收割下来立即晒干,第一波碾出来的米叫新米。新米煮出来的饭有着独特的香味。没在农村生活过的孩子,可能对新米的香味没机会体验。我对新米的香味,印象特别深刻,一辈子也忘不了。在实行包产到户之前,我家人口多粮食长期不够吃。往往在春节过后家里就没有大米了,到新米出来,很久没有饱食米饭的胃,对大米饭的香味怎会没有更深的记忆呢?
过完年就断了米是常有的事,我们则靠杂粮充饥。杂粮以红薯和红薯米为主。红薯米就是红薯切碎晒干的粒装红薯干。我们家的地窖很大,里面装的全部是红薯。破损的红薯不适合放地窖里保存,容易烂掉。所以破损了的红薯,就会剁碎晒干制成红薯米。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将红薯制成淀粉。红薯淀粉加水搅拌,油煎成“坨粉”,很美味。红薯淀粉也可以加水揉成粉团,像拉面条一样拉成丝,放到开水里煮熟,挂起来晒干制成“红薯粉”。土法制作的红薯粉,我小时候吃到吐,如今却是城里人餐桌上的稀缺美食。红薯还可以做成红薯片,制作简单,将红薯煮熟切片晒干即可,大人小孩都喜欢。
干粮除了红薯以及红薯制品,上半年能出产的还有荞麦、大麦、小麦、玉米。端午过后,瓜果满园。母亲最擅长将这些杂粮和瓜果变着法子做给我们吃,目的是不显单调以增强食欲。其实,人饿了啥都好吃。当年吃得厌了的杂粮粗粮,如今却是养生的良品。
(杨震,邵阳人,现为中国书画院湖南分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