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贺兰口。这是绵亘的贺兰山脉中短短的一段。我这个南方人,以前没有想过山是这个样子。山上基本上只有石头。石头一梯一梯依山势而斜斜地垒叠,从山脚一直叠到山的尖顶。
石头是紫灰色。紫灰色似乎主宰着山的颜色。是的,只是“似乎”,我还注意到绿色。我岂能忽视这种生命的颜色!
山脚长着一些沙棘,叶子是灰绿色,高的比人还高;在这夏末秋初的季节里,枝叶里的绿珠般的沙棘果已长成食指指头大。摘一颗试吃,不甜不酸,只有滑滑的感觉。我不敢暴殄天物,吞咽下去了。山脚还有一些别的灌木,还有直立或匍匐的草,我不知它们的名字。山坡上的石缝间也能看见一些树和草,颜色都是灰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却从远古起就有人类活动。
在这山口两侧的山脚,那一面面平整的岩壁上刻着一幅幅岩画。岩画阴刻的线条呈灰白色,刻痕已显得不深,但还比较醒目。
我看了介绍文字,知道这些岩画大部分创作于春秋战国时期,也有更早的,还有后来西夏时期的。无名艺术家们把放牧、狩猎、祭祀、争战、娱舞等生活场景,庄严地再现于岩壁上;也把与自己不离不弃的羊、牛、马、驼、虎、豹、鹿等生灵,艺术地“复制”于岩壁上;还把太阳、月亮、星辰等只可仰视而不可摘取的灵物,虔诚地“请”到岩壁上;也把一些今人看来神秘的图案、符号,记载在岩壁上。我细细地阅读、欣赏、琢磨这些岩画,想象着从原始氏族部落开始在这一带活动的人们的生产生活、繁衍生息情景,体会着他们的自然崇拜、生殖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的文化内涵。
我在路边久久地观赏着这样一幅。画面上依次走着的三个人,都是刚刚把箭射出去了的样子。他们体型较细而高,腿比身子长,身子灵活敏捷,尤其是第三个,好像在弹跳。他们的前头,一只形体较大的豹子(豹纹刻得十分工整)迎面扑来。那畜生伸长颈脖,十分凶悍。他们的下方,则是一队往相反方向奔跑的鹿,每一只的形体、神态都有特色。
我又爬了一段坡,肃立着仰视这样一幅。今人称之为《太阳神》,整个图像基本是一张圆形的脸。两只眼睛分别是一个小圆圈加一个大圆圈,真个是“眼似铜铃”,又是那样炯炯有神;头发和眉毛都是强劲的放射状线条,大概象征太阳的光芒。面庞下部的鼻孔、鼻沟和嘴巴都很显豁,说明这神也是“人”;腮帮有力地鼓凸,法令纹刚劲地弯折,给人的感觉是持重、庄严,威风凛凛。
岩画,给这贺兰口增加了灵性,增添了活力。
想不到的是,这里还有另一种形式的灵性和活力。
有人突然指着山顶喊:“岩羊!”仰头望去,可不是,一只羊,不,两只羊,伫立在山顶的一尊石头上,似在朝天鸣叫!尔后,它们又蹦跳到另一尊石头上,互相依偎。如夏夜的闪电炫亮天空,两个生灵鲜活了整座石山!
还有另一种鲜活的物体!
走到沟谷深处,眼前竟挂着一道瀑布!
瀑布从沟谷左侧的半山腰喷泻而出,分三叠跌撞下来,一路上水珠迸溅,水雾弥漫。是的,瀑布流量并不大,但给我的震撼却非常大!我觉得它比庐山瀑布、黄果树瀑布都神奇、伟大!庐山、黄果树那些瀑布,孕育于青山绿水之中,“高山有好水”,显得自然而然。而这贺兰山以及其北面的腾格里沙漠,是如此干涸,这样的地方孕育瀑布,是何等艰难。它给所在的大片山野带来的灵性和活力,也是庐山瀑布、黄果树瀑布不可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