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一片树叶悠悠落在我跟前。轻拾于掌心,在叶的脉络里,我似乎摸到了季节的心跳,和藏在光阴里的故事。
儿时的秋天是忙碌的,快乐的。各种各样的野果成熟了,苦苦的“八月炸”、酸甜的拐枣、浑身长刺的毛栗……菱角也到了上市的时候。每天放学后,姐姐和我提着一个竹篮去扯猪草。房前屋后、田边地畔,到处都是我们匆匆的身影。姐姐比我大六岁,扯的猪草却总比我少。她爱贪玩,是摘野果子的高手。嗖嗖几下,她就能爬到板栗树上。摘了板栗的姐姐并不急着下树,坐在树杈上,双脚来回摇晃。风拂过她的脸颊,掠起她那长长的乌发。她那张红苹果般的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她得意地唱着:“我在树上呷板栗,你在下面掉眼泪……”清亮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比山泉水还甜。我们用石头把板栗砸开,先去掉外面的尖刺壳,再砸板栗的硬壳。每每因为用力不当,板栗仁有的被砸成碎沫,有的被砸飞很远,像发射的炮弹一样飞进草丛。这时,姐姐就会命令我去草丛里找板栗。而我怕蛇,想到蛇无声无息的样子,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在姐姐的威逼下,我一边找“躲藏”在草丛里的板栗,一边在心里骂姐姐:“地主婆,花样多,半夜起来偷鸡婆……”找回的板栗仁,吹吹灰,丢进口里,一阵窸窣哔啵声后,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自然的清香。除了板栗,拐枣、羊奶果、猕猴桃、金樱子也是我们喜爱的野果。我们瘪瘪的肚子有了野果的填充,渐渐凸显出滚圆饱满的形状。
吃饱野果的姐姐还不想去扯猪草,总喜欢吆五喝六地和几个“狐朋狗友”玩扑克。她们围坐在草地上,拿出破烂的扑克牌津津有味玩游戏。扑克是大人玩过后被淘汰的,残缺不全,有几张是用作业纸折叠成的,在上面画上图案,标上数字。即使这样,她们照样玩得很尽兴,快乐不打折。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姐姐发觉大事不妙,篮子还是空的。她偷偷溜进别人的菜土里,胡乱扯几根红薯藤,手忙脚乱地剥几片白菜叶子,再明哄实抢从我篮子里拿几把猪草放上面掩盖。就这样,她提着一个轻飘飘的篮子回家了。妈妈接过篮子,一提,觉得分量不足,掀开一看,发现姐姐在篮子里做了一个“喜鹊窝”,对她就是一顿责骂。
中学毕业后,姐姐跟随老乡到遥远的贵州黎平打工。当地的一个帅哥向姐姐发起猛烈的攻势,单纯的姐姐沦陷了。妈妈在家整日以泪洗面,要我写信劝姐姐。我拿出笔,洋洋洒洒列举了和“贵州佬”谈恋爱的“危险”,最后还显摆了一下文采,写上“无由会晤,见字如面”。信裹挟着风声雨声和妈妈的哭嚎声、嘤嘤的劝说声,如雷电一样抽在姐姐心上,姐姐辞工回家了。
回家后的姐姐走村串户卖起了“饼药”。“饼药”就是土制的酒曲。将辣蓼草、半边草、荷叶、桂枝等中草药磨碎,加水拌匀在细细的糯米粉中,反复揉搓后,捏成算盘珠大小的糯米团。阴干后就是上等的饼药,能酿出浓郁醉人的烧酒、甜酒。烧酒饼药10粒一包,甜酒饼药颗粒小点,4粒一包,每包2毛钱,能酿一大缸酒。在卖饼药前,姐姐会在家里先酿一缸酒,实验饼药的好坏,酿出好酒后才出去卖饼药。每次外出回来,姐姐脚底都磨出血泡,小腿肿得硬硬的。这样辛苦地各村叫卖几天,饼药终于卖完了,赚了几块钱,那是我和弟弟的学费。姐姐还能像男人一样抬石头修房子,到工厂修汽车。
十年前的秋天,姐姐急匆匆地走了,像落叶一样,开始了更深层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