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时候,乡下还没有通电,家家户户都点煤油灯。
煤油灯由玻璃制成,灯脚像个倒扣的小喇叭,中间挺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这东西虽小,却“五脏”俱全。夜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落下,小虫子的叫声从四面八方扑来。奶奶划一根火柴,点着煤油灯,橘黄色的灯光瞬时充满整个屋子。像看到了信号,我“捉住”还在欢快转动的陀螺,跑回了家。“打油板”的弟弟收起战利品,也跑回了家。不久,父母锄头上挂着月亮回来了。奶奶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先前帮着烧火的妹妹则忙着摆筷子。桌子上,红薯冒着热气,咸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看么子看?还做客啊,快呷!”父亲看了我们一眼,夹起一块红薯,一口咬掉了半截。像听到了“圣旨”,我们立马动嘴,咬红薯的“啧啧”声,嚼咸菜的“咯吱”声,响成一片。母亲从自己碗里夹一个红薯放到父亲碗里,说:“我呷不完。”奶奶依葫芦画瓢,也夹一个红薯放到我碗里,说:“你帮我呷一个。”煤油灯站在窗台上,灿烂地笑着,偶尔爆一个灯花,不知是为谁喝彩。
呷完饭,奶奶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洗碗。母亲拿出我下午扯的猪草,蹲在灶台旁,“噼噼啪啪”一阵猛剁。父亲把窗台上的煤油灯移到桌子上,端起水烟壶,“咕嘟咕嘟”吸起来。我摊开本子,开始做作业。那时好奇心强,我在本子上写一会,就要瞟一眼父亲手里的水烟壶,又瞄一眼母亲手里的刀。这些小动作常常瞒不过父亲的眼睛。他大声喝叱:“做作业就做作业,东看西看看么子?”我赶紧坐正身子,眼睛直直地盯着作业本。父亲收起水烟壶,坐到我身边,看我做作业。“你这个‘民’字在‘困眼闭’!”父亲忽然大声说。我赶紧用橡皮把写歪了的“民”擦掉,重新写了一遍。“你这个‘家’像么子?这一撇到佘湖山了!”父亲又大叫一声,连桌上煤油灯的火苗都抖了抖。我赶紧又把“家”字重写了一遍,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母亲停止剁猪草,走到桌旁,看了一会我的作业,然后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擦去我额上的汗珠……
我每晚都要被奶奶骂几回才肯上床睡觉,常常一觉醒来,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原来奶奶还在纺棉花。老纺车发出“吱吱”的喘气声。奶奶手里的棉花和她的头发一样白。隔壁屋里也亮着灯,还有轻微的“嘶嘶”声。那是线抽动的声音,母亲还在做布鞋。奶奶发现我醒了,轻轻唱:“虫婆飞飞,飞到园里……”于是,我又闭上眼睛,枕着纺车的“吱吱”声,进入了梦乡。
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照亮了我的童年,成为我心中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