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我入职的单位是湖南省新华印刷二厂,坐落在邵阳市双坡岭。带我学艺的师傅姓谢,是一位不苟言笑但幽默的人。谢师傅个子不高,办事却雷厉风行,说话掷地有声。我初来乍到时,有所不适,不是丢三落四,就是错误频出,都被火眼金睛的师傅发现并补救。那时,没有电脑,所开具的工艺单全是一笔一划手写的。开单忙的时候,坐一上午屁股都没挪动。师傅常讲:当天的事当天做完,眼前的事迅速办。于是,有时过了吃饭的点,我和师傅还在忙碌……忙起事来,师傅很少说话,一门心思做工艺策划和生产安排。闲暇时,师傅喜好读书和运动,是厂里的文体积极分子。
那时,厂里的灯光球场经常有篮球比赛,当裁判的师傅自然也常在球场上来回跑动……那手势做得标准且潇洒,那哨声吹得专业而清脆。我思忖:漂亮的师母,可能就是被师傅那手势那哨声撬动了芳心吧。还有呢,师傅的书法也是可圈可点的。那时厂里经常放电影,而礼堂门口贴的海报就是师傅写的,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甚至议论。当然是议论字写得好。那时,写一手好字,可招人艳羡呐。没想到工作上严谨务实,生活中浩气凛然的师傅,竟如此多才多艺,让人可叹可敬!
我和师傅坐一间办公室,均倚窗而坐。到了春天,不仅推窗可见那棵玉兰树上盛开的白莹莹的花朵,还能闻到一缕缕清雅的栀子花香。难怪有些人来到我们办公室办完事,还想久坐一会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偶有女生造访本“府”。当时厂内有所技校,食堂和浴室都是共用的。当那位笑靥如花且长发飘逸的女生进了办公室,师傅便停下手中的活儿,掏出自制纸烟,溜了出去……
在这间办公室,我与师傅共事五年。其实有两年我脱产进修去了,只是放寒暑假回来帮帮师傅的忙,现在想起还有些愧疚……本来两个人做事就非常之忙,我一走,师傅不是更忙更辛苦了嘛。若当时没有师傅的赞同,我也就混不到一张大专文凭。那时颇重视文凭,往往一纸文凭就能改变你的命运。我纯属跟风,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没想改变什么。
两年后回厂,一切如故。我仍然做着同样的事,依旧井然有序地接单开单,依然在师傅的眼皮底下踏实做事,坦诚做人。但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或许是因为那届技校的学生毕业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女生消失了。那阵子,食堂也少了许多青春的气息,澡堂也没了往日的嬉戏打闹声。一切,悄然在变……
一年之后,我调往湖南文艺出版社,那是我向往的地方。十年之后,我“改行”成了编辑,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后来,我退休了。这几个十年间,见师傅的次数并不多。改行前因工作关系,每年还能与师傅相见。改行后,几乎就没见过师傅了。这回,是时隔十余年后与师傅久别重逢,在师傅之女家里。见面时,自是高兴,并非激动得不行。因我们都老了,早已过了容易激动的年龄,但心里仍有万般思绪。说着往事,感叹峥嵘岁月,师傅的眼里明显有泪光闪烁。我也几度哽咽。
临走时,看到满头银发的师母搀扶着削瘦苍老的师傅,在微凉的晚风中相偎而行,我被深深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