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桂花姗姗来迟。今年由于酷暑天旱，秋分已过，还不见桂花的踪影。莫非干旱已使桂花无力绽放，将缺席于盛秋爽亮的阳光中？

今晨推开窗户，忽闻一阵淡淡的香味随风飘来，心中甚是欣喜，急忙下楼来到桂花树下。看那青绿的树叶中，星星点点绽放的，不是桂花是什么？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将清晨的凉风与馥馥的花香一并吸入，顿觉神清气爽！这些米粒大的花朵儿虽然迟来，却不会爽约。它知道我念它想它，便不顾秋暑天旱，终于来了！

盼望桂花树开花的何止我一人，桂花树下，晨练的人们都翘首以望，寻找着如星星之火的娇小的花儿。

忽地想起李清照那首著名的《鹧鸪天·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喜欢以花喻人的女词人，这次以群芳作衬，以梅菊作比，既表达了对桂花的由衷赞美，亦是在抒发自己的幽怨之情。自是花中第一流的桂花，性柔色淡，不及其他花卉浅碧深红，却以清香名冠中秋，让梅嫉妒，让菊羞愧，让一缕清香绵延古今。那一簇簇、一团团的花朵虽不艳丽，却自有一身风骨，一种格调，留香秋风，吹醉市井，使人在秋的绚烂中感受秋的味道，并循着花香去到你梦魂萦绕的家乡，浸润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儿时我居住的小城桂花树不多，好像武冈师范里有，文庙里有，再有就是离城五里的沙子岗有。沙子岗的桂花树很大，树冠亭亭如盖，像撑起的一把巨大的伞。开花的季节，香飘十里，一出城门就能闻到。

沙子岗是去舅舅家的必经之路，每年我都要走上几回，虽然每次都在桂花树下歇息，却从未见过桂花树开花。小学毕业后，因故没学上了。等到秋天，突然想起沙子岗的桂花树，应是开花了，何不跑去看看。说走就走，也没邀人，独自前往。出了城门洞，过了上山桥，走过六合街，就是通往沙子岗的长堤。路平且直，行人不多，我边走边数电线杆子，边看资江水流淌，心情很是畅快。

走着走着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沙子岗快到了，我赶紧加快脚步。香气愈发浓郁，终于看得到那棵如撑着把巨伞的桂花树了。树下坐着很多人，都是或进城或回乡的农人，在此歇歇肩。走到树下抬头一看，每个枝枝丫丫都开满了花，是淡淡的黄色，密密匝匝地挤成一团，好像夏夜的繁星缀满天空。这时一阵风吹来，那花便纷纷扬扬地飘下，落到我的头上、肩上和衣服上。我轻轻地捏起一朵，花是四瓣的，很小，很轻，很朴实，既没有娇美的形态，也没有鲜艳的色彩，委实太普通太一般了。放进嘴里嚼嚼，淡淡的没有任何味道，我不禁有些失望。我想起了玫瑰，那么的鲜红艳丽。我想起了芍药，那么的妩媚妖娆。而这桂花小如尘埃，淡如清水，有何美丽可言呢？我返身离去，那花香却如影随形，似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我。这时风也强劲地吹起来，桂花扑扑簌簌地往下落，地上竟覆盖了薄薄一层。好一场潇潇的桂花雨，那种气势、那种壮美竟不是任何花能相比的。我顿时醒悟：一朵桂花确实轻如鸿毛，小如微尘，但无数的桂花集聚而开，便是一团、一簇、一枝、一树，它是任何独自开放的花儿不能相比的，原来桂花是抱团而开，依势争芳啊！它将成千成万的花朵开在一起，像蜜蜂筑巢一样筑出一个花的世界；将成千成万朵花的清香聚在一起，像蜜蜂采蜜一样酿出秋的芳香，这就是桂花的美、桂花的韵、桂花的魂啊！

清照抱怨屈原的《离骚》写尽天下百草千花，独不写桂花，这到底是屈原的疏忽呢，还是文人雅士各有所爱？其实，屈原咏《橘颂》，陶公爱采菊，陆游喜梅花，都是以花喻人、以物托志，诚如清照之爱桂。小小巧巧的桂花，玲珑可爱的桂花，隐于枝叶之中，只将那清香徐徐散发，却将秋酿出味道，将人的味觉里掺入一缕花香，桂花酒、桂花茶、桂花糕……哪一种花能这么深切地进入你的生活？

淡淡桂花香，浓浓故园情，不知沙子岗的那棵桂花树，如今安在否？

(陆曼玲，武冈人，曾任职于邵阳市广播电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