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一个巨大的金色气球,浮在西边的群山上。天空波浪似的云,被染成金色、紫色、玫瑰色……母亲弓着身子在地里摘辣椒,金色、紫色、玫瑰色的霞光一层层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落在她弓起的背上。
“妈。”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母亲回过头,一串串汗水在额头闪着晶莹的光。她看到我,脸上的笑像晚霞般绚丽:“云贵回来了啊。你来地里做么子?天气太热了,快回屋去。”
刚过了大暑,天气确实热,虽然是傍晚,站着不动身上都会不停地冒汗。我内疚地说:“妈,天气这么热,你别摘了。”
母亲好像没听见,又走进茄子地里,一边摘茄子一边说:“那怎么行,还只摘了辣椒和丝瓜,你回来一次不容易,多带点菜回去。你下次回来就早点说,不然做不赢,又要摘茄子,又要摘辣椒,丝瓜冬瓜也要摘……哎呀,你怎么还不走,快回屋里去,太热了,太热了!”
母亲嘴里说着“太热了”,她自己仿佛不晓得热,只顾低头摘茄子。她身上那件墨绿色短袖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这个菜园在屋后的池塘边,大约有四五分地的样子。菜园里一派丰收的景象:冬瓜吊在瓜棚上荡秋千,南瓜躲在叶子下捉迷藏,长长的辣椒乐弯了腰,胖胖的茄子涨紫了脸……
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变戏法般拿出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袋里装的都是时令蔬菜,还有鸡蛋。我以为母亲只是小打小闹种了点菜,每次都高兴地收下了。但我每次都会重复两句话:“妈,你少做点事。你在房前屋后种点蔬菜,养几只鸡,只当锻炼身体,我不反对,但你千万不要去远处大规模种菜。”母亲总是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低眉垂眼,笑着说:“冇做么子事,冇种么子菜。”
有人告诉我:“你娘老子种了好多菜,喂了好多鸡,都是为你们种的喂的。”我听后,还不太相信。没想到母亲居然弄了一个这么大的菜园,种了这么多菜,对于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来说,要付出多少心血和体力啊!
应该是我每次都高兴地收下了母亲的菜,她种菜就越种越起劲。
我默默走进地里,和母亲一起摘茄子。偶然抬头,我看到母亲背上有一个移动的黑点——是一只小虫子。小虫子在母亲的背上急急慌慌不停地爬行,它怎么了?是在为孩子寻找晚餐,还是迷失了方向?我无法知晓小虫子的内心,但我由此想到了母亲。瞬时,酸楚和温暖在我内心交织。我轻轻地捉住虫子,把它轻轻地放在茄子叶上,然后走到母亲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母亲的手湿漉漉的,是汗水。我说:“妈,别摘了,回家吧。”母亲抬头看了看西坠的太阳,说:“好,回家,回家煮饭给你呷,这回你要呷了饭才走。”
母亲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夕阳跟着我们。小路曲曲折折,我和母亲的影子一会重叠,一会又分开。不由想起小时候母亲送我去上学,想起父亲去世那年我离开母亲去外面闯荡,想起母亲带着我和弟妹们一起与命运抗争,想起这些年母亲一个人住在乡下……我和母亲的人生轨迹,多像此刻我和母亲的影子!
母亲轻快地走在夕阳里,身上像披了一件金色的羽衣。我心里一阵激荡:夕阳啊,希望你能被群山托住,永远不沉下去。
(申云贵,邵东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