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06日

◆精神家园

我家来了解放军

张人杰

1949年,我4岁。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从我家对面一里远的山上来了一路当兵的,院子里人以为是国民党兵,个个吓得要死。父亲见识较多,就对大家说:“不要怕,不要怕,那是解放军。”

解放军越来越近,我以为他们只是路过这里。然而,他们径直到了我家。父亲热情迎接,并对二叔、满叔说:“把厅屋里的东西全部搬开,把地面扫干净,把板壁擦干净,把好晒席拿来摊好。”父亲又招呼我母亲去摘篮菜来。父亲和解放军战士一起搬来土砖,在屋前坪里砌了个灶……

我在里屋伸出头,看着外面热闹繁忙的情景。我想数数我家到底来了多少人。他们戴着同样的帽子,穿着同样的衣服、裤子、鞋子,出出进进的,我一直没数清。傍晚,解放军在坪里开饭了。我看厅屋里一切整整齐齐的,枪整整齐齐斜靠着我家、满叔家一边的板壁,捆扎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整整齐齐摆放在晒席上。

第二天上午,有个解放军战士坐在坪里的春凳上,对我喊:“小鬼,我问你个事。”我有名字他不喊,他喊我小鬼,我很不乐意。但他讲要问我个事,我很高兴。我知道我们这里很多事,他是不知道的。他要我坐在他旁边,问:“小鬼,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叫张小兵。”他说:“这名字起得好。”他又问:“你几岁了?”我说:“四岁了。”同时伸出四根手指给他看。他把我的手放到他的手板上,说:“你的手好小。”我说:“我爸爸的手比你的手大。”他笑了,又问:“你今后想干什么?”我说:“当解放军。”他说:“好!那就跟我去吧。”我说:“不,等我长大了,能打敌人了才去。”我问他:“你打过日本鬼子吗?”他说:“打过。”他把打日本鬼子的事给我讲了很多……

我记得解放军战士在我家住了四五天,他们每天出早操,其他时间不是开会就是操练各种射击动作。

有一天早晨我起来,没看到解放军战士了,厅屋里、坪里恢复了原样,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埋怨说:“解放军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从两岁记事起,就认识到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哭。我想哭,但我这次没有哭出来。过了几天,父亲从外面开会回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驻扎在我们家的那批解放军打了大胜仗。”他没说战场情况。我却想象战斗异常激烈,解放军战士非常勇敢,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去当解放军。

我7岁那年,开始读小学了。我读书认真,学习刻苦,即使生病也从不缺课。后来,我以优异成绩考上新邵二中。去那中学要爬过一座高山,我常打起赤脚,踩着“火石子路”爬到顶,然后飞奔到学校。有一年,我双脚脚后跟生了冻疮,且已经溃烂,把袜子都粘着了,母亲给我把袜子剪烂才脱下。我以优异成绩考上高中,接着考上了大学。有人问过我:“你如果没考上大学,也是去挖煤吗?”我说:“不,我要去参军……”

我大学毕业后,被选拔去部队,这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当我穿上军装时,我就下决心要干出个样子来。刚进部队,我们的任务是建广州军区造纸厂。从进场开始施工起,我就有“向王杰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思想,不管工作多苦多累,我都使尽全身之力去干,几乎天天我都得到表扬。

刚干几天,我就得了急性肠胃炎,泻得人瘦了,饭也不想吃,全身无力。但我做到了“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叫苦”,坚持和战友们一样干。有次半夜,连长要我去炊事班挑饭。我空着肚子把饭挑到工地,坐在地上就倒下了。只听到连长说:“大家轻点,让他睡一觉。”当我醒来时,太阳老高了。我立即爬起来投入施工。晚上,班长要我不到工地干,去河边捡、挑石子。我知道他的意思……那年,部队搞了八一建军节联欢,我连出演了以连长和我的先进事迹为题材的花鼓戏。

经过两个多月加班加点抢建,广州军区造纸厂于当年10月1日建成投产了。随即,我们转入严格紧张的军事训练。我很争气,样样都是“优秀”。年底,通信员告诉我,团部给我家里寄去了喜报。但家里几次来信都没提收到喜报之事。

我离开部队后,被分到绥宁县工作。半年后,我回家,问了父亲:“驻扎在我们家的那批解放军战士,没有一个留下姓名和家庭地址?”父亲说:“没有,他们只是‘霸蛮’给了我一些钱。我当时也没想到这一点。”我说:“如果有,我要去找他们的,带他们来我们家。”

我在绥宁县的十来个岗位工作了三十多年,多次被评为先进、优秀,还多次立功。我工作忙,只回过几次老家,从没听母亲谈起喜报之事,我也没问。五年前,弟弟翻柜子,发现了喜报,告诉了我。母亲为什么不把收到喜报的事告诉任何人呢?我猜,她知道我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肯定在部队吃了苦、立了功,才得到这么一张喜报。而母亲是一个不喜欢张扬的人,她只是默默地给我珍藏着。

今年我回家,看到了这张五十三年前的喜报,已经破烂不堪,惊喜和失落一齐涌上心头。

(张人杰,曾任职于绥宁县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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