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年前，奶奶的爸爸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他的记忆回到了他二三十岁时，总是念叨着他的小女儿——我的奶奶。

他会在清晨舀一勺一勺的清水，在路的两旁种一株又一株的向日葵——那是奶奶儿时最爱的花；他也会从林中拖来几根竹子搭在一起，下面拴一块板子，做成秋千——那是奶奶儿时最爱的玩具；他还会在太阳快落山时，走几千米的路到村小学等着他的小女儿放学……

可他永远也等不到他的小女儿了。他的小女儿长大了，成了奶奶了。

那天，我们劝在村小等女儿的他回去，他惊慌地用拐杖敲打我们。我们只好让村小的老师出来，骗他说他女儿已经回去了。他不闹了，乖乖地由我们领着回去。一路上，他不停地问：“在家吗？她怎么回去的？真的在家里吗？”

路上，他忽然生起气来：“不是说好了等爸爸吗？怎么一点儿也不乖，乱走不怕被拐走吗……”

可他忽然又泄气了：“怪爸爸去晚了，放学了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回到家里，他显得有点小心翼翼，但仍四处张望着。他看到了我奶奶，但他略过奶奶，看向了我七岁的妹妹。他忽然犹豫着向前，张开双臂：“囡囡。”妹妹惊慌地躲到了爸爸身后。

他失望地垂下双臂。但奶奶忽然就哭了，低声呜咽，眼眶红红的。她上前抱住了她的爸爸。他看了看奶奶，眼中竟一点点地迸发出光亮，试探地叫了一声“囡囡”。奶奶应：“阿爸，是囡囡。”他突然带着哭腔问：“囡囡怎么和爸爸一样老了呀？”而奶奶没回答，只是忽然又笑了。

奶奶时常要去城里干活或者照看我的妹妹。有时，我会跟着奶奶回乡探望她的爸爸。

那天，我和奶奶要回城里，奶奶的爸爸突然说：“囡囡，你下回早点回来吧。”然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而奶奶正在择菜，就没什么耐心地应了两句。

这一天，我跟着奶奶回去看望她的爸爸。喊半天，屋内没人回应。奶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叫一声，扔下东西，冲向屋内。我也吓了一跳，跟着冲向屋内。

奶奶的爸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葬礼上，奶奶趴在棺材上不肯起来。我轻轻拍拍奶奶，但什么也说不出。奶奶忽然抱住我，她声音低低的，可我还是听见了，她说：“崽崽，奶奶没有爸爸了……”

我忽然就怎么也止不住泪了。我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奶奶，可我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奶奶一定很伤心，比我所能想到的伤心还要伤心。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爸爸来，更止不住泪了。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沉。梦里，落日余晖下，奶奶的爸爸在为他种的向日葵浇水。他拍拍我的脑袋，交代我以后要帮他照料花儿，不要惹奶奶生气。

我问他：“你怎么不自己照料？”

他望向了夕阳，轻轻地说：“可太阳终究会落啊。”他又看看我，说：“没关系，太阳还会升的，花也是年年都开的。”

第二天，我让爸爸带我去看向日葵。如果我没有记错，向日葵好像一个星期未浇水了。可是，我到时，那几排向日葵迎风起舞，个个都美得令人疼惜。叶片上竟还滴着水，这是谁浇的呢？风没有回答。我望天，太阳又升起来了。

邵阳市第三中学 伍萌萌

指导老师 周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