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去公园晨跑。

这个公园依着几座小山而建，有修整得整整齐齐的花花草草，有假山，有凉亭，有人工湖。而公园最好的去处就是那几座小山，山上树木葱郁，鸟语花香。尤其是空气，清新得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似的。

山顶，是我晨跑的终点。山顶有一个亭子，还有几个石凳子。

在山顶，我常常会遇到早起的太阳，她从远处的山后面冒出来，羞赧地笑着，像一朵胖胖的向日葵。我还常常会遇到一个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两个人，要么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老人，要么是一个妇女和一个老人。老人每次都比我晚来，拄着拐杖，由小男孩或妇女牵着。老人身材高大，戴一副墨镜，头上寸草不生，还有几个醒目的疤痕，面部没被墨镜遮住的地方也有疤痕。老人到了山顶，就会自顾自扯着嗓子唱歌，有时唱老歌，什么《军港之夜》啊，《送别》啊；有时唱新歌，什么《拉萨夜雨》啊，《人到中年》啊。说实话，老人唱得很不好，公鸭嗓子，五音不全。可老人却兴致很高，咧着大嘴，旁若无人地唱，唱得摇头晃脑。

老人每次大约唱半小时，时间一到，小男孩或妇女就会把他牵下山。可老人似乎意犹未尽，一边走还一边轻轻地哼。看得出来，老人是个盲人。

时间长了，我从小男孩和妇女的称呼中，得知小男孩是老人的孙子，妇女则是老人的妻子。

一个久雨初晴的早晨，老人在山顶唱《忘情水》，唱得忘乎所以，把墨镜“唱”掉了。老人的面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新鲜的阳光下。我差点失声惊叫……

老人蹲下身子，在地上摸他的墨镜。我忙走过去，从地上捡起墨镜递到他的手上。坐在亭子里的妇女也察觉到了，几步跨过来，双手扶着老人，满眼关怀之色。

老人一个劲地道谢：“谢谢你，谢谢你！我晓得你每天在这里晨练，我爱瞎唱，打扰你了。可是，我如果在山下唱，人更多，也会影响别人的。”

我只觉脸上微微发烧，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老人家，我、我……”

妇女一边用纸巾为老人擦汗，一边说：“他的脸是被火烧坏的……好在大家都不嫌弃他，都帮他。他自己也争气，不放弃，已经二十一年了，现在呷穿不愁……”

妇女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潮起伏。

从此，每次和老人在山顶相遇，他唱歌时，我都会用心聆听。

（申云贵，邵东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