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生于1924年，新邵寸石人。她从小就失去了双亲，6岁时由其叔父做主给人当童养媳，受尽了婆家的虐待。她没上过一天学，甚至都没有自己正式的名字。后来，好心的堂舅爷爷把奶奶从其婆家赎回。奶奶后跟我爷爷结合，生育两男三女，其中我的父亲排行老二。

1945年，为支撑大家庭，奶奶随着爷爷到邵阳资江码头讨生活，奶奶给码头工人浆洗缝补衣物、做饭菜，爷爷在码头当挑夫。经年的劳累拖垮了身躯弱小的奶奶，以至于晚年奶奶一直被风湿病困扰。爷爷和奶奶千辛万苦，总算把五个子女拉扯大。

1970年，爷爷奶奶节衣缩食，在老屋的后山坡另开地基修建了三间土砖瓦房及一间偏房。1975年，我就在偏房出生。我是奶奶最小和最疼爱的孙子，在老宅留下了童年许多难忘的记忆。奶奶常带着我放牛、下地干农活，还常常背着我去走亲戚。在艰难的岁月里，奶奶常烤红薯、煮菜糊糊、摘野果给我填肚子。她有时从储物的生石灰坛子里给我拿红薯干充饥，有时甚至变魔术般翻出一两块当时很稀少的饼干给我解馋。在我哭闹的时候，奶奶总是把我抱在怀里，哼着不知名的童谣哄我入睡。

由于大家庭的不幸变故接二连三，奶奶的晚年有点黯淡和忧伤。面对接踵而来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奶奶都面无笑容，目光呆滞，身体更加消瘦。她常常呆坐在大门口，死死盯着面前的小路，让人能强烈地感受到她那令人颤栗的悲伤。然而奶奶也是坚强的，她把大姑妈留下的子女接到身边抚养。

古语有云：“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奶奶的晚年也是很欣慰的。我们几个堂兄弟、表兄弟先后考学参加工作，陆续成家立业。久违的微笑又荡漾在奶奶饱经沧桑的脸上，她又开始照看起曾孙辈，就像当年照看孙辈那样。她每天都把大哥的小孩带在身边，晚上还要带着孩子入睡。

奶奶没有文化，但深明大义。1999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家乡的一所学校招工录用。奶奶很高兴我能在家门口工作，老人害怕孤独，希望自己的晚年能够儿孙绕膝。但我一直都有一个从军梦，就违背家人意愿报名应征。奶奶依依不舍含泪送我参军入伍。我去了艰苦偏远的青藏兵站部某部服役。入伍后，我每一次给奶奶打电话、每一次休假回家探望奶奶时，奶奶总是不厌其烦告诫我，要听党话、跟党走，要安心工作、吃得苦。我没有辜负奶奶的期望，从基层部队被选调到部机关，再被选调到北京。

2004年，奶奶迎来了80岁生日，大家商议要按照老家习俗给奶奶过大寿。但奶奶怕给子孙添麻烦，坚决不同意办生日宴席，只允许住在附近的子孙回家简单吃顿饭，连我在外地打工的父亲也不让回家。奶奶有自己的主见，儿孙都有儿孙的事，做生是做给别人看的，她不要虚名，只求家庭和睦、家人平安。但我还是休假带着妻子跟出生不久的孩子，回家给奶奶过生日。奶奶很高兴，抱着孩子看了又看、亲了又亲。

2007年5月，青藏高原的春天姗姗来迟，那时我正跟随机关工作组到戈壁新城格尔木的指挥所蹲点。期间，我几次给奶奶打电话。电话里奶奶咳嗽不断，但一如既往跟我说自己身体好，让我安心工作，不用牵挂。6月上旬，在沱沱河兵站，接到奶奶被确诊肺癌晚期的电话时，我呆若木鸡，一路流泪到拉萨，强忍悲痛完成了工作组安排的工作任务。

2007年7月下旬，我带着妻儿休假回家探望奶奶。奶奶躺在床上，枯瘦如柴，眼窝深陷。她饱经沧桑的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像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她已经不能下床，也吃不了任何东西。我的回家给奶奶带来了极大慰藉，她有了精气神，甚至还能说几句话。奶奶给我留了一只足足有十几斤的大阉鸡，让我杀了吃，还说给我做了一坛“杂菜”。这是老家邵阳的一种特有腌菜，奶奶知道我特爱吃。

奶奶对后人的爱是那样真切，在弥留之际，她还在关注、操心后人。奶奶的房间有一架老式木板楼梯。我四岁的儿子觉得很新鲜，在木板楼梯爬上爬上，乐此不疲。病痛中的奶奶焦躁不安，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曾孙，嘴巴微微张合，手也轻轻抖动。后来，大家才明白奶奶担心孩子摔伤。奶奶给还在读书的孙子辈及年幼的曾孙辈每人100元。真不知道奶奶是如何省吃俭用，攒了这么多钱。

2007年8月底，我的假期快结束了。27日下午，我依依不舍地跟昏迷中的奶奶告别，踏上归队的路途。不想第二天上午10时，奶奶就永远走了。她临终时，果真只有我父亲和两个姑妈在旁守护。我赶紧跟部队续假折返回家，到家时奶奶已经入殓完毕。看到躺在棺材中的奶奶，我泣不成声。

奶奶善良贤惠，一辈子都是围着家庭、灶台及子女转。奶奶勤俭持家一辈子，常说“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奶奶个子矮小，患有风湿病，晚年放牛又摔断了右胳膊，但总是闲不住，一天到晚忙里忙外。爷爷去世后，奶奶很倔强不跟任何子女生活，一直都是自理，自己种菜、打柴、做饭、洗衣。80岁前，她每年还喂一头土猪，到死自留地还种有菜。就是在确诊癌症后，亲朋来看她，奶奶还要摸索着要自己做饭菜招待。子女含泪劝她休息。但奶奶却说：“蛤蟆剁了头，还要跳三跳。”

花开花落，寒暑易节，奶奶离开17年了，我对她的思念从来就没有停顿过。

（石明，新邵人，任职于北京，一级高级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