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莺歌燕舞不停歇。而胡同外,雪花漫天寒人心。我好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女声从屋里传出来。
“你把它捡回来干什么?侬烂好心什么!”
“好姐姐,别气,这猫是土猫,可以抓老鼠的!”
好像是,在说我?我歪了歪脑袋,下意识地舔了舔爪子。啊,忘了介绍,我是一只生活在民国的狸花猫。我将爪爪抬起,看向不远处的院墙。我想跳上去,但失败了。
“侬不要乱动。”那个说好话的女人走了过来。明明是深寒的冬,她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贴身的桃红色旗袍,开叉高得惊人。但与衣着不符的是,她的眉眼是极温婉清秀的。我看着她,有些发痴。她轻轻地伸出手抚摸过我的头,又摸到了我的后腿。我的左后腿摔断了,但我没感觉多疼。我看到了她的手,那一双本如白玉般的手臂上却有着密密麻麻的青紫淤痕。我的伤腿被女人仔仔细细地包扎了起来,她的手她却没有去顾。
这个胡同里,住的都是一些漂亮温柔的女人。我的腿好一些了,就经常大摇大摆地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我很少能窜出去,因为这些女人似乎都认得我,总是掐着一把细细柔柔的嗓音唤我:“囡囡,过来,来姨姨这儿来。”我昂着头不屑一顾地准备走远时,她们又会十分落寞地倚靠在那门槛边上不出声了。我见不得这样,终是靠了过去,低下头蹭了蹭女人们的脚踝。她们便又喜笑颜开了。
可我终究是被偷着养的,还是被人给发现了。那个一脸凶相尖酸刻薄的老鸨非要把我给赶出去。京都的冬是很凛冽的,这样一只受了重伤难以捕食猎物的猫被扔在外头,不出片刻就能叫人给捡了吃了。那个养我的女人哀哀地说着好话。而另一个原本说“烂好心”的女人进了里屋,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掏出几块银元来,殷切地给了老鸨。那老鸨斜眼笑了一声,撇了撇嘴说:“成,姑娘们爱养就养吧,别冲撞了大人们就成。”
我想逃出去。自从我出生以来,我就没有出过巷子。之前我生活在另一条巷子里,那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房屋之间的间隙十分逼仄,地上都是污水。而那些身着褴褛,看见我就眼冒绿光的小孩儿们总是要抓我。我慌不择路才摔断了左后腿,跌到了这巷子里来。我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在一个雾霭蒙蒙的早晨,我溜了出去。可我第一次见到巷子外的街,看到的却是我没想到的灰暗景象。街上熙熙攘攘,却也贫贱富贵分明。有身着锦绣、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坐在那洋车里,斜眼瞥外头的人。也有头上插着茅草、衣不蔽体的孩童,跪在路边等待买主。更多的,是各种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累的人,他们或牵着骆驼在道路缓缓行进,或躲在角落等待顾客上黄包车。但格外统一的是,每个人脸上那麻木无神的表情。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他们怎么和巷子里的女人一样“难过”?
作为小猫,有吃有喝就很开心。可是我看到的人类,即使有吃有喝也难掩精神的萎靡。还有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他们更像是木偶一般,失去了情感,缩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
在街巷口,我停驻了,舔了舔爪子上灰灰的毛儿,我看到了那个偶尔会过来的灰长袍男人。他手里常常会拿着一本书。我听他给养我的主人念过,好像是叫《新青年》吧。但今天的他,似乎格外匆忙,神色也有些慌张,脚步匆匆地朝巷子里来了。
“砰!”枪声响起,那个步履不停的灰长袍倒下了。他似乎并不意外,但又有强烈的不甘心支撑着他。他匍匐着还想要向前,一抬眼,看到了我。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他眼底迸发的希望火星。他极其轻地将手上的那个卷成团的纸条递给我。我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了对于未完成事业的寄托。虽然猫猫不懂那深重的情感,但是对这纸团却十分感兴趣。我用爪子抓了过来……而他身后响起极其仓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狠厉的话语:“快把这个细作抓起来!信息还在他手上!”我听到了拉扯的声音,还有男人痛苦的闷哼,以及窸窸窣窣的搜身声音。但他们没有注意到那只小小的狸花猫。
我转身就拐进巷子里,飞速跑回主人院子。那个常穿桃红色旗袍的女人在院子里坐着,她听见动静,转头看着我。刚刚发生的事情,她了然于胸。我靠过去,张开爪子,一个纸团掉了下来。主人无比诧异,但下一瞬,她眼里爆发出了惊人的光芒,很像刚刚那个灰长袍男人眼底的希望一样。她快速地将纸团拿进里屋藏匿好。不久,有些吵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有人在挨家挨户搜查什么。
女人好似恢复了往常的恹恹情绪,熟悉的抚摸又落在我头上。我听见她淡淡地说:“今年冬,好像格外冷。囡囡,跟我一起等春天吧。”
(指导老师:刘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