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整体上算个农家土货,甚是土里土气,却有时也喜欢些洋货,来点洋里洋气。比如吃,爱吃土鸡,兴之所至,也去吃过一回肯德基;比如穿,有时穿唐装,有时穿西装,更多时候穿休闲装;行呢,十里之内,开动一双黄皮肤原装脚,十里之外,坐公交坐班车,也蹭人家轿车,素来不辨车子是国产还是洋产;过节呢,清明、端午、中秋,放假就回老家过,春节更是在老家过得舍不得回城,其他么子节不太喜欢过,到了情人节,也免不了俗,群发短信祝男女快乐,另外什么节,人家发短信祝我快乐,我也回复同乐。
不想近些年来,这居然成了大争大辩的文化大议题,有人不买某国马桶盖,被某人骂脑残蠢货;有人不过某国某某节,被人骂愚昧。这话题一到节点,便是烽火连三月,彼此间闹得鸡飞狗跳,国与国不曾开战,国人与国人战事大开。有回,有人问鄙人,你会买洋马桶盖不?我说抱歉,我不喜马桶,我爱蹲坑。这人抛过来一个鄙视的眼神:你在抵制文明。世界进步百多年,这人还是某和团,绝对脑残,绝对蠢货。
骂人蠢货,骂人脑残,这是一些人的专有名词,甚至是专业名词。这是何道理呢?你爱买马桶盖,你专爱买某国马桶盖,这是你的权力,他不爱买马桶盖,更不买某国马桶盖,这是他的权力,这跟智力有甚关系呢?若说有关系,那是跟情感有关系,买东西,既具实用价值观,也有情感价值观。
你爱过某节,你自己过就是,人家不过某节,人家不过就是,有甚需要彼此谩骂,彼此攻讦呢?人家抵制某节,我不反对,人家推崇某节,我也不反对。您别骂我是骑墙派,我是看墙派,道理简单,你有信节的自由,他有不信节的自由。我反对的是,都不要把信与不信无限上纲,骂某奴,骂脑残蠢货,骂抵制文明。
现在有一个怪论,或者是某些人专用话术,抵制某某,就是抵制文明,就是闭关,就是锁国,就是反逻辑。“我们谈点逻辑好不好”,好像他掌握了真理,掌握了逻辑:你抵制某某,那你不要用手机,手机是某国发明的;你不买某货,那你不买电脑,电脑是某国发明的;你抵制某某,那你不要穿的确良,不要穿西装,那是舶来品;你抵制某某,那就不要坐车,即使国产,也会有某国与某国零部件;你抵制某某,那你不要呼吸,你吹过的风,你淋过的雨,可能是西伯利亚吹来的,可能是密西西比河蒸发形成的。
是么?“我们谈点逻辑好不好”,好,我们来谈点逻辑:百菜最是白菜好,猪肉还是猪肉香。我爱吃猪肉,我去市场买猪肉,我只买前腿肉,我只买五花肉,其他猪脚、猪肝、猪肠、猪心、猪血,我都不买,我就是蠢货了?我就是不文明了?我就是与世界不接轨了?我就是自绝于世界了?我这回只想买猪精肉,下一回可能买猪肥肉,或者我永远都不买猪尾巴,不买猪鬃毛,我就是不解放,我就是不改革,我就是不开放?
这等逻辑学家,装着高智商模样,实际上无甚逻辑。初中教材里鲁迅先生一篇《拿来主义》,这些高智分子想来都读过的:“中国一向是所谓‘闭关主义’,自己不去,别人也不许来。自从给枪炮打破了大门之后,又碰了一串钉子,到现在,成了什么都是‘送去主义’了”。何谓送去主义?何谓送来主义?“但我们被‘送来’的东西吓怕了。先有英国的鸦片、德国的废枪炮,后有法国的香粉、美国的电影、日本的印着‘完全国货’的各种小东西。于是连清醒的青年们,也对于洋货发生了恐怖。其实,这正是因为那是‘送来’的,而不是‘拿来’的缘故。”
鲁迅反对送来主义,鲁迅欢呼拿来主义:“如果反对这宅子的旧主人,怕给他的东西染污了,徘徊不敢走进门,是孱头;勃然大怒,放一把火烧光,算是保存自己的清白,则是昏蛋。不是因为原是羡慕这宅子的旧主人的,而这回接受一切,欣欣然的蹩进卧室,大吸剩下的鸦片,那当然更是废物。”
阁下是昏蛋是孱头还是废物呢?我们应该是明眼人物,那就是,“所以我们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有脑髓,有心肝,有眼光,那就是有所选择。任何一种文化,有精华有糟粕,或者,他之蜜糖我之砒霜,或者,他之大用,我之无用,或者,他之相合,我之相冲,或者,他之可有不可无,我之可无也可有,是不是都得打捆包来?不买搭头货就是拒绝文明,这是哪门子逻辑?
不要装高智了,最少不要冒充逻辑,回炉初中去学习,背诵与理解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
(作者单位:双清区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