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湘中,荠菜是春天里最受人们青睐的时令野菜。一场春风春雨过后,地染新绿。乡村原野,一丛丛一簇簇嫩绿的荠菜,携带着独特的芳香,如雨后春笋般遍布田间地头。不到半月,便迅速拔节长枝,开出星星点点的白花。“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荠菜花开了,春天才真正到了吧。
荠菜是大自然对人类最美好的馈赠。阳春三月,正是寻食荠菜的最佳时节。母亲知我喜吃荠菜,与我约了一个和煦的周末,带我去野外挖荠菜。母亲拿着小锄头走在前面,我挎着篮子跟在后面,走完村旁的一小段水泥马路,便开始朝坡上的菜园走。坡上的小路陡而窄,年近七旬的母亲走得轻快,我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每至陡路,母亲便会回头拉我一把,叮嘱我小心脚下。惭愧间,我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时小小的我总是分辨不出藏在野草间的哪个是荠菜,只觉得这棵也像,那棵也差不多。经过母亲多次教导,才知道荠菜颜色有紫红、青绿两种,叶子都呈锯齿状。紫红的叶子多紧贴地面,齿密一些。青绿的有的贴地有的不贴,齿宽些。因为喜欢吃荠菜,我学得认真,很快就会辨别了,以至于以后无论它们生长在哪里,或河畔田坎,或沟壑山野;发生了怎样的变异,或叶大肥美,或清秀纤弱,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母亲把我带到一块长方形的菜地里。哇,这哪是什么菜地,分明就是一个荠菜园啊。只见嫩绿色的荠菜,一窝窝,一簇簇,一丛丛,在阳光下绿得发亮。她们有的抱团成片地簇拥在一起;有的特立独行,高傲地立在空旷地,随风摇曳;有的很羞涩,躲在野草丛或菜叶下,生怕被人发现……我惊喜得大叫,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一块地里有这么多荠菜呢!母亲慈爱地看着我,微笑着说:“见你们喜欢吃荠菜,秋天我在野外收摘了些种子,撒在了这块地里。”我的鼻子蓦的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出来。我就知道,少时挖荠菜,要像寻宝一样去地里找。想要挖一小篮,至少要跑遍半个村子。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采摘到这么多荠菜种子的,肯定也是一条条田埂去找,一块块土地去寻,心里只想着儿女喜欢吃,要多摘一点……这世上,大概只有母亲有这份心了吧。我心潮汹涌地从母亲手里拿过小锄头,走进菜地里,使劲儿挖起荠菜来。在这春风荡漾的乡野土地间,我负责挖,母亲负责捡。春风拂过,香甜的青草味混合着清新的泥土味扑面而来,我们一会儿就收获了一大篮荠菜。我们边走边笑提着这满满一篮翠绿回家,快活得像把整个春天提回了家。
荠菜采摘回来了,怎么吃,母亲也有讲究。“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苏轼当年用荠菜和米煮成粥,名曰“东坡羹”。这样的粥母亲也会做,但因我们不爱吃,母亲便不做。“小著盐醯助滋味,微加姜桂发精神。”陆游的烹饪法虽妙,凉拌荠菜也很美味,但终究是比不上我们最爱吃的荠菜猪肉饺子味美。之前,因生活条件所限猪肉荠菜饺子难以实现,母亲一般都会用鸡蛋代替猪肉,味道不比猪肉饺子差多少。后来人们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猪肉荠菜饺子也实现了自由,大家想吃多少母亲就包多少。她先把荠菜择好洗净,放到热水里焯一下,再捞出沥干剁碎,加入剁碎的新鲜猪肉、葱花、香油、盐,搅拌均匀,包成一个个小月牙儿。放入锅内煮二十分钟左右,月牙儿饺子煮熟出锅。一股馥郁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像小孩一样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荠菜的清香、猪肉的鲜香融成一种独特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如同整个春天的清新与生机都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儿子和先生也喜欢这个味道,大家放开肚皮,大快朵颐,一个又一个,一锅饺子,一会儿就见了底。母亲看着吃得热闹的我们,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笑了。
迟子建说:“啃过春后,嘴里就会荡漾着一股清香的气味,恰似春天草木复苏的气息。”这个春天,挖一篮荠菜回家,复苏的不仅是味蕾,还有心灵。春天如此短暂,我们彼此珍惜这样的相逢。愿红尘中的你我,都能不负春光。
(吴艳红,新邵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