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分前后,各种野菜,它们蓄积了一个冬天的能量,带着春的清新,带着泥土的芬芳,都争先恐后登场。“田陌流芬芳,处处溢清香。”这就大大躁动了人们的味蕾。他们要把野菜摘来,精烹细烩,以大饱口福——这就叫“吃春”。
吃春,以前也是要讲究仪式的。每当确定“吃春”的日子,母亲就要在禾堂里摆上一张桌子,上面供上刚从野外摘来的至少三样有代表性的新鲜野菜……一是感谢上天“唤来春风醒大地”,二是感谢大地“江水浮茶色,野菜带山香”。祭拜后,才能将上供的野菜搬进厨房烹饪。
在我的记忆中,“吃春”吃得最多的是春荠。恐怕还不仅仅是“春荠如丹,百菜不鲜”,因为,它不但可以做菜,还可以当饭填饱肚子。每当春荒,罐里少油,斛里无米。母亲就磨些荞麦粉,外出采些春荠,合着熬成一锅粥,不管稠稀,只要让一大家子填饱肚子就行。
如果哪一天春荠采得多了,母亲会把攒积多时的麦子拿出来磨粉,或者再加上一点麦芽,将切碎的春荠和在一起,做成粑粑。出锅后,除了自己吃的外,还要送一点给邻居。“百人吃了百人香,一人吃了沤肚肠。”邻居间互送荠菜粑粑,无疑既是为了传递春的信息,也在增进邻居之间的感情——生得亲不如住得亲啊。
母亲如果哪天高兴,在荞麦荠菜浆糊里加上两个鸡蛋,贴锅而煎,摊成煎饼;或者干脆将它卷起来,那就成了我们难得一见的“春卷”。春荠不但可以当“饭”,当然也可以做菜。将它汆水后挤干切碎,加点辣椒粉,算是最好的下饭菜……
春笋也是“吃春”必不可少的野菜之一。“尝鲜无道不春笋”,春笋曾被人称为“菜王”。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春笋炒腊肉。我们那里,几乎所有人家过年的时候必须留一块腊肉,待到来年春天“开犁”(即春耕第一天犁田)的那一天吃。那时,春笋也刚刚破土,格外鲜美。把金黄透亮的腊肉切成片,放进锅里煎得油汪汪的,然后把刚汆过水的笋片放进去,不断翻炒,再加点葱蒜,放点辣椒——春天的“菜王”就可以出锅了。尝一尝,那腊肉肥而不腻,春笋脆而香甜,味道十足。
以前,农村度春荒,别的没有,酸菜、腌菜还是有的。但单纯地吃酸菜、腌菜,口味单一,没有油水,吃多了,还会酸水翻胃。如果在酸菜、腌菜里加点春笋丝或笋丁,那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笋的鲜味掩过了菜的酸味,笋的脆香盖过了酸菜的绵柔——春笋改变了春天的味道。
春分前后,野外原来光秃秃的香椿树的枝丫顶端开始冒嫩芽了。开始还只是有一点红色,但过不了两天,在红色圆点上就会长出两三寸长的一束叶片来。叶片红嫣嫣的,像是刚抹过胭脂;叶片油光闪亮,又像是喷过一层明油……十米之外就可以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这个时候的香椿就可以摘下来做菜了。当然,最简单的就是香椿炒鸡蛋,那是“吃春”里最香的一盘菜。
但是,我们那里最常见的香椿吃法则是香椿炒泥鳅。每到这个时候,泥鳅也出来渗仔了。晴天的晚上,在水田里,人们或用竹筌诱捕,或用火把照着用铁扎子刺杀,总之,泥鳅捞上来了。先把泥鳅洗净、煎焦,再放进油锅里炸。等泥鳅成金黄色了,加进切碎的香椿还有少许辣椒,一碗香喷喷的香椿泥鳅就成功了。“试摘香椿炊泥鳅,便是江南二月天。”吃一餐香椿泥鳅,你的嘴会香一个春天。
香椿还可以腌着吃的。有一天,我弟弟待客,鸡鸭鱼肉大家吃腻了。弟弟说,莫急,我给你们搞个新鲜菜。他搬个梯子,在房子后面的香椿树上摘下几束香椿来。当场洗净、切碎,放点辣椒粉,放点盐,端到大家面前。众人一哄而上,争着品尝。一会儿,酒盅见底,饭即下喉。这就是香椿的魅力呀!
当然,湖南人“吃春”,蕨菜也是少不了的。只要春分节气一到,这里漫山遍野的蕨菜嫩叶,犹如小孩紧握的拳头,卷曲青嫩。把嫩的一节折下来,汆一下水,然后撕成细条,再切成寸段,放些酸豆角、咸辣椒佐炒成菜,其味滑腻而清香。不过,采摘蕨菜时要注意:蕨菜叶子是不分叉的,与之相似而叶子分叉的,则是芒萁,味道比蕨菜差远了。
还有水牛花(鼠鞠草),青色的茎叶上敷着白色的绒毛,酷似水牛皮毛,开黄色花朵。摘其嫩叶连带花朵,和上糯米粉,用碓舂得粘稠,做成粑粑,有若青团,清香四溢,人见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