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最烦人的是搬书橱上六楼。楼道又窄又陡,拿尺一量,高且宽的大书橱根本不能走楼道,只能拿绳子吊上去。为保护漆膜,我用瓦棱纸壳把书橱四边都包扎严实,再在四角塞上木条。请了六名帮手,楼上四个,楼下两个,费老大的劲,才将书橱从地面搬到六楼的新家来。书橱是父亲给我做的,太沉了,全是实木制作。每层橱板,用的是25毫米厚的樟木板。父亲说层板要厚,书压上去不会变形。
书橱与我朝夕相伴。我不断地购买新书,渐渐地填满书橱所有空间。还有好多书,只好让它们委屈地挤搡在黑暗的杂屋里。听弟说,父亲是按着我新屋客厅尺寸专门设计的这个书橱。
我记起来了,在装修时,父亲特地来过新家一次,用拇指和食指贴着墙壁量来量去。当时我不知道老爸这是干什么,还以为他是在丈量房子的宽窄呢。弟还说,父亲为给我做书橱,花了好多的心血和功夫。他是油漆匠,刷漆难不倒他,但要设计家具,就得从头学起。好在老爸并不笨,在木工厂干了几十年,对家具的尺寸和式样了如指掌。他给我设计的书橱中规中矩。书橱设计成一面是玻璃、一面为双层搁板的式样,既可一目了然地观看书橱里的书,又可以加大书橱的容量。为了不让蟑螂、蠹虫咬坏书籍,老爸特地选用珍贵的樟树木料,因为,樟树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味,能使虫子闻味而逃。他锯不动木料,还是弟弟帮他锯的。
书橱做好后,父亲在橱面前后刷了三道清漆。为了让我日后好擦抹,他还在书橱里面也刷了三道漆。他还在书橱一侧的双层门上,用绿漆工工整整地写上“良师益友”四个大字。
那天父亲找了个便车,亲自押车,将书橱从武冈运到邵阳。那天天气很冷,老爸的嘴唇都冻成乌紫的颜色。他站在车上,逆着凛冽的寒风,帮我下书橱,嘴里不断地嘱咐我,要多加小心,别碰坏了油漆。等下了书橱,父亲便随车返回武冈。到家后,父亲猛然记起,压书橱玻璃窗的木条忘在车上了。他连饭也来不及吃,打通司机的手机后,就兴冲冲地跑去取木条。我说,不就是那么几根小指宽的木条吗,干嘛要这样看得重呢?老爸却一本正经地说:“别小看它, 我拿来给你看就知道了。”
父亲托人将压窗木条从武冈带到邵阳来。这是四根打磨得非常光滑、刷上清漆的木条,每一根的两头,皆被削成45度斜角,面向玻璃的一面还用胶水沾上一层黑橡皮,以保护玻璃……父亲在书橱上花费的功夫,仅凭这四根小小的木条就可以领会。他是对儿子学有所成的全部希冀,都倾注在书橱的每一圈木纹、每一滴油漆上。
搬进新房后,父亲来过几次。每次一进屋,都要静静地站在书橱前,戴上老花眼镜,这本书看看、那本书翻翻,问我读过它们没有。为不使他生气,我不得不违心地说看过了。每次对父亲说谎后,我会歉疚地拿起这本书认真地读完它。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对得起父亲。
那天,是父亲最后一次来到我的书橱前。打开橱门,见书橱已被塞得满满的,他长叹一口气,用无可奈何的口气对我说:“你以前怪我把书橱做得太大,现在你看,你的书又没地方放了,该另外做一个啦。”然而,父亲永远也不能再给我做书橱了。第二次装上心脏起搏器的父亲,突然中风倒地,两小时后就溘然去世。
我赶到老家时,二弟指着一堆已经锯开的木料,哭泣着对我说,父亲已经为我的第二个书橱准备好了木料,只等木料干燥后,就开始动手给我做,想不到他老人家就这么匆匆走了。
我扑到老爸的棺木上,万分悲痛地哭嚎起来。父亲啊,您对儿子的一片希望,儿只有用百倍的勤奋和执着,来报答九泉之下的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