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春雷响起,那田边、塘边、水圳边的“酸巴梗”便箭也似地往上长。它圆圆的杆,像竹子一样有节。杆上长着不规则的棕褐色条纹,很像老虎的皮。
酸巴梗是我儿时最喜吃的“水果”之一。当它还只长上三四个节的时候,把它折下来,轻轻地剥掉它的表皮,里面就露出翠绿色的肉来。送到嘴里嚼,脆生生的,微酸带甜,咽下后还满口留香。吃甘蔗还要吐渣,吃酸巴梗连渣都咽下去了。酸巴梗生长力特别强,在田地边上长着和庄稼抢肥料,农民们见了它就要连根挖掉。但是,根是挖不尽的,待到第二年春天,余根留下的“残渣余孽”又迅速膨胀。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心仪的酸巴梗学名叫“虎杖”,民间又叫红三七、假川七,是一味很好的中药。我在想,我现在身体还过得去,是不是也得益于年少时多吃了酸巴梗。
“三月泡,红灯笼;不照富,只照穷。”小时候,我们就是唱着这首儿歌去寻找“三月泡”的。每当“吹面不寒杨柳风”刮过后,山坡边、田坎边、灌木丛中那些三月泡光秃秃的老枝、甚至老根蔸,都迅速发出嫩芽,嫩芽迅速抽条,而且每个叶柄都夹有一个花骨朵,花骨朵呈白色。开始还只是一朵、二朵,接着就连成一片,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片片云彩。不久,所有的花骨朵都化成了一个个青色的小颗粒。这些颗粒经春雨洗涤,春光酝酿,渐渐膨胀,由绿变黄,由黄变红,由红变紫。这些天上掉下来的云彩也就从白色变成了红色。
特别是那些田坎,由于春播前被收拾得很精致,其他的杂草还来不及生长时,那“先揽东风”的三月泡就早已把红彤彤的果实“挂”在田坎上,特别显眼。这时,大人们忙于春耕,哪有闲心管这些山里野果?只有我们这些“无赖”小孩,先找到一丛吃饱,然后再摘些,用衣襟兜着,回去给父母尝尝鲜。
成熟的三月泡,酸甜酸甜,大多甜味盖过酸味,落口消融,特别适合老年人。三月泡,学名“毛莓”,又名山莓、悬钩子,据说是醒酒止渴、化痰解毒的良药。
盛夏,那些刚施过肥的而又正在分蘖的禾苗在太阳的照射下,像是被蜂咬了一口一样,疯狂生长。农民们辛勤劳动,要的就是这个令人欣喜的结果。但是,就在禾苗疯长的同时,另一种名叫“麦子草”的植物也在疯狂生长,它们分蘖甚至比禾苗还快,有时“个子”长得比禾苗还要高。它们拼命和禾苗抢营养,争地盘。
农民们拿“麦子草”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如果光扯掉它的苗是没有用的——它的苗下还长有一个“坨”。你把苗拔了,不久,“坨”又分出苗来。而这个“坨”正是我们喜欢的水果。它有点像荸荠,不过比荸荠个子小,但味道特别不错。洗干净,也不用剥皮(因为皮很薄),直接塞进口里,落口消融,有甜丝丝、凉爽爽的味道。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我们就到田里摸“麦子草坨”吃。
下田摸“麦子草坨”,对禾苗是有影响的。年少不懂事,为了弄吃的,把禾苗弄得东倒西歪也不管。后来,生产队想了个办法:让我们小孩去采“麦子草坨”,按重量记工分,而且麦子草坨归我们自己;麦子草苗也要扯出来,拿去喂鱼,也按重量记工分。但有个大前提,就是一定要保护好禾苗。既饱口福,又挣工分,这就大大地提高了我们采摘这种水果的积极性。
后来我查了资料知道:这种我们称之为麦子草坨的东西,叫做“野荸荠”,又叫地栗、水栗。
进入夏季,那些山边不长灌木的黄土地上,一大片大片的“地葡萄”就迅速扩张自己的地盘了。它是匍匐茎,几乎完全贴着地面生长。比成人的拇指还要粗的叶片呈墨绿颜色。它本也是一种很好的牛吃的草料,但由于太贴地,牛根本啃不着。所以在牛羊等动物的来往践踏之中,它却能得以很好生存。它的花也很有意思,别的花是黄色或红色的,而它的却是雍容华贵的紫色。每到夏末,每朵花就成了葡萄大小的紫色的颗粒。因为它匍匐在地,又酷似葡萄,所以我们就叫它地葡萄。
地葡萄味道好极了。摘一颗,不用剥皮,丢进口里,落口消融,水分足,还酸酸甜甜的。它不但是消暑良品,而且还饱肚子。但有一个“缺点”,它本身是紫色的,我们吃了后,整个嘴巴包括嘴唇都成了紫色。
地葡萄学名叫“地棯”。“百草是药”,地棯也不例外。有一次,我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感染了无名肿毒,疼痛异常。草药郎中说,没事,去摘些地葡萄吃,再摘些捣烂敷上就会好的。我照办了,没过几天肿痛消除。平时不起眼的野生水果,关键时刻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我家屋子的旁边有块地,由于它肥沃、离家近,耕作方便,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菜地。但也有缺点,就是常常冷不防有鸡鸭进去,不需半个时辰,一园好菜就会搞得七零八落。父亲花了大力气:打木桩,用竹竿拦,用杉刺拦,结果收效甚微。于是,发了狠心,在菜园的周边全都栽上“糖罐子”(学名金樱子,又名糖刺子、刺糖梨)。此物包括茎叶、果实全身长刺,拦鸡鸭绝对没问题。
从此,每到秋末,我家菜园的围栏就开满了白色的糖罐子花朵。孟冬过去,白色花朵就成了黄澄澄但满身长刺的果实。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在手上套个皮夹子,把果实摘下来,放到鞋底下面轻轻来回滚动,把刺抹掉,然后用水洗净。剥开果实,挖掉里面像麦粒一样的籽,再塞进嘴里——那个甜呀,犹如“梨子捋上了蜂糖”,难怪人们称之为糖罐子。
秋去冬来,大地似乎变得没有一点生机:几乎所有的野草变黄后,逐渐枯萎,经过一轮霜冻,全都变成了白色;许多树的叶子由黄变红,最后飘落山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摇曳……但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辽阔的山野里会出现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火红的颜色,像红云落地,像火把燃烧——那就是“火棘”。民间称火把果、吉祥果、红姑娘,但更多人却称之为“救兵粮”。
火棘,春长叶,夏开花,直到冬天,它的比筷子头还大的圆形果实才逐渐由黄变红。由于所有枝头全是果实,而且非常密集,甚至遮盖了叶子,所以一株火棘就像一个大火把。火棘颜色诱人,而且味道甘酸,还能饱肚子。
有一次,我进城卖柴,天色很晚了才卖掉。一担柴1角8分钱,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价格。我花1角钱给父亲买切丝烟,8分钱买了盐,分文不剩。街头3分钱一个的糖包子,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在回家的路上,实在饿极了,突然发现了路边的火棘,连忙扑了上去饱餐一顿,才恢复了点精神,安全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