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07日

一块怀表

易祥茸

小时候看电影,常常会看到这样的镜头:一位穿马褂的人,慢条斯理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来;然后一摁按钮,“啪”的一声,表盖打开,露出洁白的表盘,上面的秒针在“咔咔”地不停转动……我觉得那动作非常优雅、绅士,也想有一块怀表。

我确实需要一块表。我虽在城里教书,但每逢假日还得回去耕种承包的土地,而且星期日下午必须按时赶到学校——当天晚上是必须参加全体教师会的。如果回得早了,地里的工夫就做不完;回得迟了,赶夜路不说,晚上学校的会议会迟到。如果有一块表,就能卡准时间,两头都不耽误。

城里百货公司的玻璃柜台里摆着明晃晃的怀表,标价是30元,但当时我每月的工资刚好是30元,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才能买到这块怀表。学校工会有个“互助基金会”,谁家有个特殊情况,可以借支,而且不要利息。我和妻子商量了半天,打算一个月不闻肉腥,连豆腐也不碰,再从学校借一点。最终,我买到了那块日思夜想的怀表。

怀表买回来了,我的日子过得从容了许多,一有空闲就拿出来摆弄一下。在老家下地时,经常把它揣在怀里,分明感觉到自己在与时间同行;晚上睡觉时,则放在枕头边,让表里发出的有节奏感的声音催我入眠。

其实,怀表的作用远不止于此。有一次,有人来告知:我母亲病了。我赶快跟学校请假,骑着自行车就往家里跑。来到母亲床前,只见中医老先生正在号脉。我知道,号脉可以感觉脉象沉浮,心跳速率……心跳测不准,就会影响对病情的判断。我也知道,老先生没有表,平时看病只是靠估测。我马上从怀里掏出表来,恭恭敬敬摆在医生面前。老先生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对标秒针,默数着心跳次数。搭脉读表后,老先生沉吟片刻,然后开出单方。母亲服药后,病情渐渐好转。我心想,这里面应该有我的怀表的一份功劳。

以前的年轻人结婚,一般女方的要求是“一穿一戴、一碗一筷、一铺一盖”,分别从穿、吃、用三个方面提出要求。在我拥有怀表的年代,一般女方的要求则是“三转一响”(三转: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一响:收音机)。

我的邻居牛佗,已年近而立,但总是找不到对象,他父母都愁白了头发。究其原因,还是“三转一响”有缺。牛佗攒够了买一部缝纫机的钱,但找了好多关系,总搞不到“缝纫机票券”。后来他受生产队派遣在贵州搞了一年的“副业”,除缴足生产队的投资外,居然还剩下一些钱。便趁着贵州票券宽松的机会,赶快买了缝纫机,又买一辆自行车。这时候,媒人上门了,说是看到崭新的缝纫机和自行车,加上牛佗长相也帅气,有姑娘愿意谈这门婚事,但前提条件是要将表和收音机补齐。

事已至此,牛佗的父母亲也没办法了,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向城里牛佗的一个表兄借了部已然半新的“红灯牌”袖珍收音机。再向我开口,借怀表用一下。并向我解释:借个表凑齐四样东西,先用于“过街”,待新娘过门几天后再把东西退回来——为了脸面,我们这一带是有这样的先例的。牛佗结婚这一天,除借走了我的怀表外,还借走了我刚买不久的的确良衬衣。

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晚上,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来透露“内部”消息:县百货公司新进了一批“上海牌”手表,第二天上午八点开始销售,40元一块,一人一次只许买一块,排队购买,卖完为止。我虽然有了怀表,但比起手表来总有诸多不便。刚好身边还有点余钱,和妻子商量好,因为我要上课,就让她赶早去排队。手表买回来了,我爱不释手,常常在阳光下端详,那表壳上的涂镍层会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不是喜新厌旧,确实是手表比怀表方便许多。有了手表,那怀表也就只好搁在抽屉里。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我的一个平时很少联系的小学同学知道了怀表的事。他也很喜欢怀表,因为之前没钱,也就只能羡慕而已。如今他看到了机会,愿出“高价”买我的这个“二手货”。我有点不舍,但经不住老同学的“纠缠”,还是卖给了他。

斗转星移,又两年过去,碰上一个偶然的机会去那个小学同学家办点事,猛地瞅见他把那块买我的怀表随便搁在桌子上。原来他已买了块当时的名牌“钻石牌”手表,所以怀表就权当做小孩子的玩具了。

看到曾经自己的心爱物件,顿生怜爱之心。我从桌子上抓起怀表,像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孩子,仔细端详:虽然表盖上有些擦痕,玻璃表面上似乎有些污渍,但表盘依然清晰,红色的秒针依然有节奏地走动,这又让我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刚买这块表时的兴奋情景。时间易逝,旧情难忘啊,于是我决心把这块怀表要回来。

我把我的心思对老同学说了。老同学非常爽快:“你拿去得了,反正在我这里也派不上用场。”“不行,我不能白拿。”在一场真心实意的推让中,我硬是数了10元钱(是他买我的怀表时价格的一半还多),把怀表赎了回来。

如今,我在书柜的最上一层开辟了一个专柜,上面陈列了我早期用过的毛笔、砚池和几支螺旋笔筒的钢笔、手电筒,也有换下来的几个手机,当然还有我最钟爱的这块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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