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一双巧手,能种地,能缝补,还能把各种“废物”做成美味。
以前,每逢过年、过节,或家里有人过生日,父母都会做豆腐。豆腐做好了,豆腐渣也“诞生”了。母亲说,豆腐渣又白又细,好逗爱,今天就炒豆腐渣呷。豆腐渣,好呷吗?我们冇呷过,充满期待。小妹妹则高兴地一边跳一边拍巴掌,呷豆腐渣喽,呷豆腐渣喽!
母亲在锅里放点猪油,等油热得“发怒”了,冒起了青烟,马上倒入新鲜的豆腐渣,挥动锅铲不停地翻炒。炒一阵,放辣椒粉;又炒一阵,放蒜苗;再翻炒几下,出锅。盛到碗里的豆腐渣,白中有红,红绿相间,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小妹妹性急,伸手就抓,被烫得哇哇大哭。母亲忙把她抱起来,说,你莫急,等会我喂你。我用筷子挑一点豆腐渣放进嘴里,确实好呷,有淡淡的甜,又有豆子的清香。最妙的是不要嚼,舌头搅几下,轻轻一咽,就进了肚。
新鲜豆腐渣不能保存太久,母亲就把它们蒸熟,加一点饼药,再加一点盐,做成拳头大的饼,撂在火上焙干,然后放进坛子收藏。等到想呷时,从坛子里拿出一个已呈褐色的豆腐渣饼,用水泡软,或炒或蒸,熟了后,香味能传遍整个院子。闻着豆腐渣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嘴角的口水控制不住地流。看到我们的馋样,母亲会不失时机地来一句,今天的干豆腐渣好呷,你们每人要多呷一个红薯。我们也不会让母亲失望,呷一口豆腐渣,咬一口红薯,呷得津津有味。
我读初三那年,在学校寄宿,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拿米和菜。母亲为我准备了一个玻璃罐头瓶,装满一瓶菜,能呷一个星期。因为呷的时间长,罐头瓶里装的除了干菜还是干菜,干茄子片、干冬瓜块、干萝卜条,轮流来。有一次,村里的赤脚医生来院子里看病,无意中聊到了豆腐渣。赤脚医生说,豆腐渣是好东西,有营养,还能防病。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从此,母亲就把干豆腐渣装进了罐头瓶。一日三餐,餐餐呷豆腐渣,开始还觉得好呷,可呷多了就腻了,厌了。母亲似乎懂我的心思,变着花样做菜。她把豆腐渣饼切成一块一块的薄片,放油锅里煎,煎得两面微焦,再撒上蒜苗、辣椒粉。母亲说这叫“豆腐渣干”。豆腐渣干的确别有风味,又香又有嚼头。母亲煎豆腐渣干的时候,小妹妹在旁边看着,口水顺着下巴滴到了胸前的小围裙上。菜熟了,妈妈用锅铲把一块豆腐渣干“轧”成两半,又把其中的半块再“轧”成两半,然后用手指拈起一小块送到小妹妹嘴边。小妹妹一口咬住,囫囵吞进肚里,眼睛又望向锅里。母亲装着没看见,转过头,不停地用手抹眼睛。
那一年,家里的半坛豆腐渣饼都进了我的肚子。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我呷鸡鸭鱼肉都没了胃口。母亲不断从乡下带来蔬菜,带来蔬菜做的干菜,为我换口味。忽然想呷一餐家乡的豆腐渣,不知会不会是当年的味道?可惜年迈的母亲已无力再做豆腐,豆腐渣的味道离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