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我喜欢看电影。那时,乡下有电影院,花几毛钱买一张票就能进去看一场好看的电影。
离我家最近的电影院是五里牌电影院,我经常去。这家电影院能坐一千余人,却很少满座,一般每场只坐了三四百人。观众检过票,入了场,电影院的大喇叭就会大声叫,请大家对号入座,等会开始查票。这句话只有一个作用——吓一吓逃票的人。那时,偶尔有人从检票口混进电影院……
电影院前面是一个大坪,坪边的柳树下经常有一个女人卖瓜子。女人大约五十多岁,满脸紫色的横肉。有人来买瓜子,她马上用一个小竹筒装满瓜子,倒进早就卷成喇叭形状的纸筒里。来人接过纸筒,丢下一毛钱,生意就完成了。也有人贪小便宜,走时顺手抓一把瓜子。她眼尖,发现了,一边尖叫一边飞快地追上去,硬把人家攥在手心的瓜子抠到自己手里。这时,旁人就会骂,铁公鸡!
我喜欢看电影,可钱不喜欢我——我口袋里经常没有钱的踪影。有一次,院子里的人说,晚上五里牌电影院放映《少林小子》。这是部新影片,绝对不能错过。我吃过晚饭,急急忙忙赶到了电影院。可买票时,发现口袋里没有一分钱。我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希望能找到一个熟人,借几毛钱买张票,可望来望去硬是没望到熟人。恼火啊!电影快开映了,怎么办?忽然想起有人“跳厕所”进电影院的事。我决定冒险一试。
我来到电影院后面的厕所旁。厕所大约三米多高,没有窗户,屋顶盖着石棉瓦。可能是为了通气,屋顶的石棉瓦缺了两块,留了个“天窗”。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天窗”下方的墙上有好几个凹进去的小坑。我手脚并用,顺着小坑爬上墙顶。厕所里没人,正是好机会。我长吸一口气,蹲下身子,闭上眼睛,跳了下去。落地后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爬起来,跑到小便处,假装小便,然后一边提裤子,一边走进电影院,在前面找个座位坐下。过了好久,心还是怦怦乱跳。
跳了一次厕所,好像做了一次贼,我又愧又怕,心想,以后再也不跳厕所了。可我的愧和怕经不起时间消磨。不久后的一天晚上,五里牌电影院放映《少林俗家弟子》,又是一部我喜欢的电影。口袋里没钱,我还是来到了电影院前面的大坪。我在大坪里吹着北风,想等大家都进了电影院再去跳厕所。忽然,卖瓜子的女人冲我笑了笑,说,电影快开映了,你怎么还不进去?我一惊,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等一个朋友。女人盯了我一眼,接着说:“前晚有一个后生跳厕所逃票,把脚摔断了。唉,人啊,再穷也不能打歪主意!”
我脸上一热,不敢答腔。女人继续说,看样子你朋友不会来了,你还等他做么子?我编了一个谎,他说他请我看电影,我没带钱来。女人从裤兜里摸出五毛钱,递给我,说,别等了,我借钱给你买票。
我心不在焉看完了那场电影。后来,我再也没跳过厕所。
女人借给我的五毛钱,我一直没还给她。因为之后,她就没来大坪里卖瓜子了。从此,这件小事就住进了我心里,像一缕微光,照着我脚下的路。
(申云贵,邵东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