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比任何季节都要美好，适合走进深林听一听鸟鸣，闻一闻花香，尝一尝野果。

山脚下，丹桂花绸缎般铺了一地，浓香一阵一阵扑到胸口，让人忍不住马上下车，走到阳光底下去，走到秋天的深处去。

一棵长在路边的板栗树结满了果实。友人捡来竹竿轻轻敲打，刺球雨水般落下来。地面是一层厚厚的松针，板栗从刺球里跳出来，与我们躲起迷藏。每年秋天，母亲总要上山捡板栗，用竹匾摊开晾干后，用篮子装好悬挂在屋里。看似干枯的果实，蕴藏着浓郁的甘甜。

野柿子树的叶子稀少，红彤彤的果实像红玛瑙挂满枝头，几只山鸟欢快地吃着。刺藤枝头挂着一条条瀑布似的高粱泡、小果蔷薇和寒莓，一颗颗鲜艳圆润的红果，饱满晶莹，远望去就是一枝枝娇艳的藤花。山间有人在摘“糖罐子”，这种学名叫金樱子的野果可用来泡酒。

我们沿着古老的石阶一步步往上爬，一步一景。南方的秋天，是水墨的点染——鹅掌楸举着马褂状的黄叶，枫树披着红衣裳，乌桕枝头挂满红叶，黄连木满目金黄——东一团，西一簇，点缀在绵延起伏的峰峦里。河流、石拱桥、茶园、古寺、老树、屋舍也点缀在大山里，像一幅幅精致的水墨画。清瘦的小溪，唱着清亮的山歌一路欢跃，留下静默的石头躺在秋风里。

三三两两的游客在山道上行走，阳光涂在身上，逶迤成一条金色的河流。油茶花在微凉的西风里盛开，白色的花瓣，金黄的花蕊，像玉碗盛着琥珀般的阳光。蜜蜂在花丛中忙碌，嗡嗡地唱着一首低沉的劳动之歌。高大的芦竹扬着蓬松的花穗，在溪边轻轻摇摆，衬着远处的峰峦与湛蓝的天空，有种秋风瑟瑟的伤感。

我踩着落叶，慢慢地走，只见青苔附生在奇形怪状的山石上，白蝶落在野菊花丛里，空气里充盈着菊花的苦味和枞树的清香。我无法知晓这里到底有多少座山峰，只知道身边一波波秋草如海浪，在远离人烟的山野摇曳着。我也不知道这座大山到底有多大，只知道黄叶随风一阵阵落在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站在山间，生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感觉——这样的秋景，美好壮阔，比春天来得厚重，比夏天来得沉稳，比冬天来得绚丽。

山间有茶园，都是几十年的老茶树，一排排像梯田盘旋而上。老茶树长出了绿茸茸的新叶，我忍不住摘一片含在嘴里，舌尖有青涩的苦味。友人在茶树下拾到了鸟蛋，兴奋地拍完照后，小心翼翼地把蛋放回原处。把窝做到茶树下，好浪漫的小家。

到了山顶，我们坐在寺庙外头喝茶。豆子芝麻茶，用山里的云雾茶叶和泉水泡，茶香与豆香珠联璧合。太阳偏西，阳光散淡，四面的峰峦越发浓墨重彩。钟声悠悠响起，银杏的金叶徐徐落到草地上，一群山鸟飞进密林，袅袅炊烟如仙雾般升起。

山间有民居，白墙青砖鱼鳞瓦，竹竿上晒着雪白的红薯粉，竹匾里摊着焯熟的扁豆，老人坐在靠背椅上望向落日，孩子挽着裤脚在溪涧捉鱼，挽着乌发的村女提着竹篮摘野菊花。村女告诉我，野菊花泡水喝能清热解毒，做成枕头有助安眠，深得城里人喜爱。我们坐在她家的禾场里喝野菊花茶，一壶茶煮了又煮，直到暮色四合，一盏又一盏的灯光亮起来，还舍不得走。也许在这盏茶汤里，映照了季节的波澜起伏，也藏匿了生命的悲欢离合吧。

月亮从山峦深处慢慢升起来，月光明亮冷清，草木和屋舍影影绰绰。寻常这样的月夜里，我在窗前翻书写字，只看得见高楼华厦灯火辉煌，哪能见到如此清寂的山野美景。其实，读书也好，行走也好，都是审美，照见美的同时，也能照见内心。喝茶也好，行善也好，都是修行，以期修炼成更好的自己。

行走的时间，我把目光落在树叶、山峦、小溪、蝴蝶、花朵、果实上，没有看手机，也没接电话。我回到了久违的童年，在满山落叶里摘野果，采野花，看秋阳如何变幻出五彩斑斓的风景，看秋风如何召唤出甜美多汁的野果，听秋虫如何唱出响彻荒野的天籁之音。

在熙熙攘攘的红尘里为稻粱谋，早出晚归，案牍劳形，落得满心疲倦。闲暇时来山里走一走，感受原野之美，听听鸟鸣溪声，欣赏日出日落，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尤其是秋天，看看花朵在阳光下盛开，尝尝浆果在北风里成熟，感觉大自然面对季节轮回的豁达，从而体会到生命的辽阔和天地的大美。

（蔡英，湖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