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接到大学舍友爱林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种抑制不住的悲戚:“告诉你一个沉痛的消息:老大走了!”“走哪去了?”我不愿意往那方面想。“走了,就是走了……”爱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老大虽说是我们宿舍年龄最大的,但也正值壮年,怎么说走就走!我脑袋一嗡,赶紧问原因:“怎么回事?”“据说是在老家摔了一跤,医务人员赶到时,人已没了。”于是我们跟老大的姐姐取得联系,赶往老大老家吊唁。
谭发从衡阳出发,我跟爱林从长沙出发,一路飞驰。邵阳县九公桥,一个山环水抱的小村,一栋新建的小洋楼,这就是老大的家了。老大的遗像贴在黑漆漆的棺木上,照片明显被P过,英俊年轻,皮肤白皙。上面一层细灰的棺木,估计本来是给老人用的,现在殓了年轻人。
老大前妻带着崽吊孝,来自内蒙的女子讲感情啊,离了婚,还参加前夫的葬礼,难能可贵。孩子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在大人的带领下接客谢客。
安慰了家人,简单吃了饭,我们回程。老大就这样走了,活着的还得好好活下去,还得回到滚烫的生活中来。
一天写作时,偶觉嘴里无味,打开一袋奶片来嚼,忽然记起,这是老大从新疆寄来的。斯人已去,他寄来的东西还没吃完。中元节那天,路旁尽是氤氲的香火,于是在飘忽的烟火里,关于老大的一些遥远记忆,又重新鲜活起来。
新生报到时,老大是最后一个来到宿舍的。大家的行李都用箱子装着,唯独他背着个蛇皮袋。卧谈时介绍籍贯及年龄时,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邵阳九公桥的,属龙。一个宿舍都是八零后,就你是七零后,你就是老大了!老大的称号不胫而走。他还说:我喜欢李小龙,喜欢邓丽君的歌。他的爱好似乎与八零后的爱好有点不同,我们哄堂大笑。后来我们才知道,老大中途出去打工挣了学费,后又回家复读,终于“上岸”。
大一大二,逃课成风。更有甚者,两三个月待在网吧不去教室,老师打电话到寝室也请不动。到了期末考试时临时抱佛脚,挑灯夜战。白炽灯刺眼,老大被子一蒙,继续大睡。老大似乎是个另类,他珍惜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每天一早去教室,晚上10时左右才回宿舍。他还总是劝我们,大人挣钱不容易,到学校还是认真读点书。这学校虽然不算蛮好,但好歹是个本科,专业学好了也不会差。老大的这些话,很快被当做耳旁风。到了考场,老大总是从容写完,而且很配合地将试卷斜下来一点点,方便旁边的兄弟借鉴。说什么一个宿舍不及格太多,丢人。
宿舍10人,来自两个不同的班。一到周末,大部分有地方可去,待在宿舍的也就我们三四个。无事可做,我们玩纸牌,老大永远是那个慢腾腾的。催他半天,才出一张牌。打一下午,下巴沾满纸条。
那时候的伙食费一个月不到300元吧,大部分时间忍住不敢乱花,但还是有控制不住的时候。逛一趟街,这也想买那也想要,到月底没钱,就请求老大支援。老大总是一边温柔地批评,一边拿钱。
年轻人饿得快。下了晚自习,条件好的准备开水泡面,满屋子的香味弥漫开来。立马就有人说,等会剩下的汤水别倒了,留给我。老大的喉结动了动,但他永远不曾开口说这样的话。
也有改善伙食的时候。那时候不知谁,从外捡回来一只兔子。大伙每天带回来一些菜叶,兔子长得很快。期末考试快考完,兔子怎么安置?有人提议,火锅。于是七手八脚处理了兔子,另外买了一些菜,弄一个火锅,在宿舍热火朝天打起牙祭来!我们争先恐后,老大斯斯文文。我们当时还觉得老大是不是不感兴趣,现在想来,那是老大让着我们啊!
我们几个来自农村的,因为家庭条件都很一般,自然相互有种亲切感。同样是这个原因,我们在一起做了一些荒唐事。
有一年夏天,我们来到大学隔壁小区的游泳场,看着里面的人肆意挥洒,浪花四溅,艳羡不已。买门票进去?20元,太贵了。逡巡一周,我们看到一个低处,一翻而入,脱掉长裤,进了泳池。我们的短裤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偌大的一个泳池,就我们三个没穿泳裤的,太打眼了,一看就是逃票的。正在我们打着水仗尽情狂欢之时,眼尖的保安发现我们,把我们一个个拎了出来。罚款处理,比正规买票还贵一倍,我们后悔不已!最后好像是辅导员过来解了围。
去年冬天,老大来长沙,我当时有事带儿子回老家,没能参加小聚。现在想来,早知道这样,无论如何,退掉高铁票也要参加这次聚会。
之后老大问我地址,我发给了他。一星期左右,收到一个巨大的箱子,打开一开,全是新疆的特产:奶贝、奶条、葡萄干、大红枣、核桃……原来,老大在新疆做项目,顺带给很多同学每人寄了一箱子特产。我估计,老大到一个地方,首先惦记的是怎么给家人给兄弟们寄点当地特产。如果是这样,那希望老大走遍全国,我们也可以托老大的福,不出远门,尽享全国特产。
然而,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是,老大走了,就这样永远地走了。他躺在里面,哪管外面锣鼓喧天,哪管家人泪流成河,哪管我们思念成灾……
(陈卫民,隆回人,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