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2日

◆岁月回眸

剃头匠“赵喝汤”

蒋双捌

但凡这个小镇五六十岁以上的男女,对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游走于方圆几十里的一个剃头匠,应该是很有印象的。他的模样我自然还记得很清晰,但真实的名字并不知道。人们也不叫他“赵师傅”,而是叫他“赵喝汤”。

第一次遇见赵喝汤,也不记得是哪年哪月。大概是我刚记事的时候吧,某天午后,父亲带着我不知从哪里回家,我饿得头昏眼花。路过街上的饭店,里面飘出诱人的肉香。那时节能进馆子吃饭是莫大的奢侈,而父亲在人们的印象中是出奇的“吝啬”。父亲牵着我的小手走了进去。我疑惑地抬头望着父亲,吞下了一口口水,只见父亲的喉头也正在蠕动着。

父亲在售票窗口交上三角钱和二两粮票,里面的女服务员递出两张小牌子。父亲再把牌子递给厨房里的大师傅,大师傅三下五除二很快调好两碗面。我和父亲把面端到就近的桌子上狼吞虎咽起来。

不知怎么地,我总觉得身后有点异样,父亲也时不时地瞟一下我的身后。我猛回头,只见一个精瘦的汉子,提着一个小小的剃头箱子,一声不响地站在我的身后。我连忙把碗移过一点,紧靠着父亲。父亲三扒两咽,把面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

毕竟我还小,就算饿得再厉害,面条捞完,不至于像父亲一样把面汤喝得一干二净,但也留不了几口。父亲把我带出了饭馆。我奇怪于那个汉子的行状,于是回过头去,恰好看见那个汉子在喝着我那剩下的几口面汤……我心里颤抖了一下,正诧异间,父亲拉着我在饭馆门口停了下来:“那个人叫赵喝汤,等下叫他给你剃个头。”

我又一次回头看那个汉子,他又喝了其他几个人的余汤,走了出来。父亲对他说:“赵师傅,请你给我儿子剃个头吧。”

想着这个师傅刚才喝汤的情形,我就有着作呕的感觉,真不乐意他给我剃头,但父命不可违。赵师傅摆好一张小凳子,拿出剃刀剪子,很利索地把我的头剃好。父亲给了师傅五分钱。肚子饱了,头也剃好了,我欢快的同时掺杂着些许的恶心: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那师傅怎么会喝别人剩下的面汤?这记忆就这样一直留存于我的脑际,直到一二十年后,期间又亲历和见证了几件同类的事,才慢慢悟出“赵喝汤”们的辛酸!

母亲曾多次说起一件很让我“出丑”的事,应该是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发生的,故而我完全没了记忆:在外教书的父亲某次买了一斤多猪大肠回来,母亲在切的时候,我就一点一点地把猪大肠生吃了下去……母亲一边切一边要我别吃,还一边流泪。直到现在,母亲说起这个事时还是眼泪汪汪的!

生产队有户人家五个孩子,差不多隔一两年一个。某次,那个与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来找我玩,恰好有个人把一个没吃完的桃子丢在地上,那桃子生了虫。男孩看见了,就把桃子捡起来,用衣袖抹了抹,就把剩下的桃肉啃完了。

一年正月初一的一个下午,另一个发小来找我玩,一路哈哈大笑,笑得很不正常。有人问他:“你怎么笑得那么傻?”他还是笑得合不拢嘴。人们再三问他,他停下笑声:“我这两天吃饱了!”我慢慢认识到赵喝汤之所以喝汤的缘由了:为了肚子,是不可以要什么面子的!

后来我凡是经过那饭店时,都要往里面望望,看赵喝汤是否在那里。后来我也跟着长辈去了几次饭馆吃面,倘若见着他在,我总会多留点面汤和几根面条。后来赵师傅自然也给我剃过很多次头,觉得他头剃得好,人也很亲热。

赵师傅每天提着个剃头箱子走街串巷做手艺,按理说生计应该有保障的。但那时一个大男人每天的劳动收入也就两三角钱的样子,很多人头发很长了也不愿花钱剪头……

后来,很少见到他了,但我还是时常打听他的情况。再后来,赵师傅打理自己的责任田,在自家门口开了个小理发店,不再东奔西走了。

(蒋双捌,任职于新宁县第五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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