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9月25日

樟树垅茶座

二哥的婚礼

易祥茸

我二哥结婚那天,是1957年中秋节的前一天。

那天,亲戚们都来了。他们自觉分为三个部分:能断文识字、通晓礼仪的被派往接亲队伍;其余男人一律帮后厨杀猪、磨豆腐、挑水劈柴;女人们则围着布置新房。

大哥也从单位请假回来了。他为二哥带回了结婚用品:一床印有牡丹、百合图案的大红被子,一双钉鞋,纯牛皮的。此外,还给父亲带了一双黄牛皮的木屐。

八月,只道是秋高气爽。但是,那天特别闷热。谚语说,“二四八月乱穿衣”。按理大家也应是长衫长袖了,但帮后厨的大多是短袖背心,甚至有的还赤膊上阵。只是接亲的人们碍于礼仪,即使汗透背心也穿戴整齐,中规中矩。

接亲的队伍回来了。抬嫁妆的先进了堂屋,接着新郎新娘也进了屋。那时已不兴骑马坐轿,在火红的太阳下,他们步行,也怪不得大家都汗涔涔的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司仪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当时我家的情况还是不错的,除猪牛栏、茅房盖的是茅草,厨房盖的是杉树皮外,还有4间瓦房。家里选了一间有天楼地楼的房子给二哥做洞房,虽然天楼略有腐朽,几个地方还露出窟窿,但总体来说,规格还算是挺高的。接着是筵席开始,客人们呼朋唤友、划拳品酒。

当时,农村的人大多一天只吃两餐,所以待客的正餐一般是在下午两点左右。当大家酒足饭饱,百客散去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但是,后厨还在忙碌着,婚礼还在继续进行——晚上还要闹洞房呢,也意味着后厨的人们还要准备一餐高标准的夜宵。

谚语说:“(天空颜色)朝红长江水,夜红火烧天。”按一般情况,那天应该是有晚霞的,晚上的月亮应该是亮堂堂的,但是都没有。待太阳一落山,天空就乌黑乌黑的了。操持婚礼的人们马上点起了灯——由于要点灯的地方很多,所以,所有的灯都用上了。新房里有蜡烛可以照明,神龛上有菜油灯在一闪一闪发亮。唯有两盏煤油马灯,一盏照在炒菜的灶台上,一盏照在摆菜的案板上。其余的地方,需要灯光的一律点上蜡烛。虽然没有灯笼,但说整个院子“灯火通明”一点也不为过。

夜已深了,婚礼已进行完最后一个环节,新郎新娘已关上房门。其他人也累了一天,随便找个地方准备睡觉。突然,“呼啦”一声,一阵狂风刮来,把刚才还燃得好好的灯几乎全部扑灭,包括新房中的红烛。只有两盏马灯仗着有风筒罩着,没有熄,但还是在“噗嗤噗嗤”发抖。接着,天空隐隐传来了闷雷声。“不好,要下大雨了。”父亲的话刚落音,又一阵更强的狂风袭来。它掀走了盖在猪牛栏、茅房上面的茅草,把厨房上的杉木皮掀开了一个窟窿。更要命的是,狂风把屋脊上的瓦也撬动了。它们沿着瓦槽跌跌撞撞翻滚而下,在槽瓦上炸出无数个窟窿后,才顺着狂风的方向滑下屋檐,然后在本来平整的地上噼里啪啦炸出许多个浅浅的坑来。

紧接着,一声炸雷在屋顶响起,随即,瓢泼大雨连续不断地浇来。牛栏猪栏是没救了,瓦屋底下的人们在昏黄的马灯晃照下,动员了家里所有的盆子、坛子和罐子接漏水,希望能在房子里开辟出一块稍微干燥一点的地方,让大家可以有个栖身之地。只有母亲,抱起白天大哥给二哥包被子带回来的一块油布,将它覆盖在新床的帐子顶上。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整个屋子里人的忙碌都是徒劳。

我突然内急,想上厕所。母亲给我找了个斗笠。我只好戴着它,迎着风雨走进那个已经没有遮盖的厕所——其实雨很大,戴个斗笠已经没有意义,反正全身已经湿透了。

大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折腾了一个晚上,个个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不振。天亮了,雨虽小了,但仍然绵绵不断。父亲安排几个姐姐带着小外孙回家看看自己家里被这场狂风暴雨搅成什么样子,但几个姐夫和年轻的外孙则留下来。需要他们把漏瓦撤换掉,把吹散的茅草重新盖在屋子上。

直到吃早餐了,母亲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中秋节,要我赶快去城里买月饼。

许多年后,记得当时的《文艺报》对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开展过讨论,其中就包括:秋天了,究竟会不会发生“八月秋高风怒号”的气候现象。可惜当时我文学素养缺失,未能著文辩证,但我的亲身经历可证杜甫的诗歌所言不虚。

后来,二哥的孙子结婚,我回老家的时候,就住在二哥儿子的家里。那天也正是八月,也是淫雨霏霏。但是,他的房子高端大气,即使是台风也刮不动。

现在,我们这一带,小别墅一栋连着一栋,一片连着一片。我想,如果二哥当时有这样的房子结婚,也不会那么狼狈;如果杜甫能看到这一景象,也一定会心满意足。

(易祥茸,邵阳市二中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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