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作序很难,不敢自吹也不愿自贬,不好拿捏。只好耍点巧,从过去自己公开发表的有关文字里弄几段摘录,稍微做点剪辑拼接。那都是经报刊审核了的,应该稳妥。
从文学爱好说起吧。
“先前是根本没想到文学。满脑壳只有生活。而且这‘生活’的定义,在心里久久停留在‘生下来就要活’的诠释上。因此当家庭被一条巨大的左胳膊揍扁后,小小年纪就塞满一肚子的希望了。”(《自述》)
这里说的“希望”,全是生存所需的琐碎心愿,一点没往文学上沾,比方一双雨天的套鞋,一件冬天的棉衣,一餐不需要菜只要拌一小坨猪油的饱饭,等等。也许过于庸常,但生存受到严重挤压的时候,形而下的重要意义是远超形而上的。
“而我作为‘黑崽子’,连个要好的小伙伴也没有……便常常在放学回家后钻进母亲学校的图书室去。母亲供职于一所中学。图书室也就两间不大的藏书室,让教书的母亲再兼管起来,本是对母亲的加码派活,却成了我的幸运。”(《代创作谈》)
要说对文学有了兴趣,此段童年经历应该就是“因祸得福”的熏陶。我的童年是基本没有玩具的,但有那一个个陌生而新鲜的人物从书里跃出,围在身边讲述各种故事,心灵便渐渐为一种远超玩具的兴味所弥漫。在接下来狂烈的生活风雨中,这种兴味也始终如影子一般跟随在自己的人生路上。
“没了家的我早早下乡插队去……书是难得找到几本看了,学着写写吧……乡下的风景,劳动的场景,都想弄进文字里去。一首描写双抢的小诗终于在县文化馆的小册子上发表,竟引起公社的关注。办公室主任和团委书记一起下来找我,将正在田里喷洒农药的我吓得不轻。当两位公社‘大官’把我叫到地头,提着嗓门表扬一通时,我才知道自己的习作变成铅字了,激动得差点要哭。”(《代创作谈》)
幸好,在那茫茫灰色里还有文学的光芒在闪烁,也正是这闪烁的光照让我能在生活中找到一丝滋味。于是劳作之余学爬格子,成了心灵的最大充实。
“回城后我对写作的认识有了提高,新时期一大批真实反映生活的小说激起我强烈共鸣,也学着写起小说来……处女作是一部中篇小说,在一家颇具影响的大型文学刊物发表,这就上了点劲头。从此在单位忙碌的材料堆里挤空也要写小说,接连有作品在省级刊物发表,有一篇竟上了《人民文学》。就越发觉得这人生的最大滋味就在文学了。”(《访谈录》)
所谓的“认识提高”仍有自吹之嫌。虽然确有很多对生活的感触、对人生的认识想注入文字,但更多的心态是在写作中获取一种内心的安宁,一种人生的滋味。当然过于强调“滋味”,也容易导致创作不勤奋的后果。为什么?
“问题还在‘只把文学作人生滋味’的指导思想上。指导思想既定,就把人生弄成做菜而不是变成跑步了。跑步有速度意识督着,有冲刺目标等着;而做菜纯粹是在鼓捣味道,采购到好食材,还备了好调料,那菜才有兴致做,做出味道也才有兴头。但炒菜心理也容易导致写作的不勤奋。”(《〈三叫〉后记》)
于是就想起三十年前的某个笔会上,一位文学编辑对我说过:你要不冲就可惜了。现在看来我果然被不幸言中“可惜了”。真是辜负了文学大师汪曾祺给我写的两句话:勤负轭,不畏虎。只是,就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生树立的指导思想也是极难改变的。
“如此说来,还得坚持自己的指导思想,把写作当成生活的一种滋味。这滋味也许就像别人爱抽烟爱喝酒、爱钓鱼爱打牌、爱跳舞爱唱歌,等等……只不过我通过写作而体会文学的滋味时,能牵出自己人生中的所有酸甜苦辣,也希望这种滋味还能牵出别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然后一起在酸甜苦辣中觉出人生的丰富并进一步强化对人生的兴致。”(《代创作谈》)
我得承认这“滋味”理论是缺了点磅礴,所以有时也会来点“高大上”腔调。有一册纪念中国现代文学馆隆重落成的书,收集了三千多名中国作家关于文学和生活的感悟,那里头有我一句几近绕口令的“箴言”:人为希望而扛起生活,生活为希望而走进文学,文学为希望而拥抱人。要仔细想想的话,这“希望”不就是一种美妙的人生滋味么?
好了,那就不再弄摘录了,至少家乡的文库是给了我肯定和鼓励的。能入选《邵阳文库》,的确让我深感荣幸并深受鼓舞,也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人生走完大半辈子时,竟还能得到这么足的滋味!
(张小牛,武冈人,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