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8月21日

◆精神家园

三封家书

易祥茸

20世纪60年代初,我考上了县第一中学的初中部。有一天,我正在上课,有人冒冒失失闯进课堂告诉我,我父亲去世了。我如五雷轰顶,不知所措。好在班主任理解我的心情,连忙给我办好了请假手续。我跌跌撞撞回到家里,跪在父亲灵柩前,心中有说不尽的苦楚和哀伤。

把父亲送上山后,几兄弟才去清理父亲的遗物。打开他老人家书桌左边的抽屉,在一叠关于堪舆的书籍和一本《幼学琼林》的上面,赫然搁着给我的一封信,而且已经封口,上贴一个8分钱的邮票。估计父亲是想第二天就把信寄给我的,但一场脑溢血无情地夺去了他的生命。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信纸还是从我未写完的数学作业本上撕下的,字迹还是我熟悉的颜体字,里面还夹着5角钱。刚刚因守灵而熬红了眼睛的我,又扑簌簌地流出了热泪。

父亲在信里告诉我:古人云,“读书是天下第一等好事”。说我是这个家族考上县里中学的第一人,为家族争了光,他很欣慰。要我学习要认真刻苦,但也不必悬梁刺股、囊萤映雪,说到底还是身体重要。另外再夹带5角钱,以备我临时急需之用……

信未看完,我已泣不成声了。我把5角钱攥在手心,久久不愿松开——它是父亲给我的最后的礼物。在后来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那封信、那5角钱我一直贴身藏着,让我时时感觉到父亲就在我的身边。

父亲去世一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地区唯一的省重点中学。父亲不在了,支撑我读书的担子就毫无疑问地落在大哥肩上。高二那一年的暑假,我按照学校的要求,积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当然也为了多捞点工分),每天都累得精疲力竭。但天有不测风云,这个暑假我母亲大病一场,医疗费用当然也大多由大哥支出。况且,这一年大哥又生了个小孩,费用开支是蹭蹭往上加了。我怎么办?大哥还有钱给我交学费和生活费吗?

离开学还有几天,正在我备受煎熬时,我接到了大哥的来信。信里说:“前人说过‘至乐无声惟孝悌,太羹有味是读书’。你能考上省重点,说明你是用了功的。目前经济确实有点困难,但还是要想办法……”

我接到这封信,久久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来了。感动?激动?反正心里有莫名的幸福感。人说,长兄为父,长嫂当母。我的这位兄长和父亲一样,对我的照顾是十分周全的。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过了几天,我就去公社粮站办好拨粮手续。在学校规定开学的前一天,我步行50多公里,来到大哥身旁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呢!大哥赶紧把我带到他们单位的食堂里吃晚餐。第二天,我带着大哥给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带着崭新的棉衣,搭上便车,兴奋地朝学校走去。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多年过去。国家恢复高考了,去不去考呢?其时我已年愈三十,且已娶妻生子,更有老母在堂。但妻子还是劝我去考一考,或许弄个“铁饭碗”也未可知。

我居然考上了。好在那时读大学管吃管住,还不要交学费。而且我填的志愿是离家最近的,这样,来往车费也节省不少。

我郁闷地走进大学,新发的书籍的油墨香味并不能让我兴奋。同时入校的同学年龄参差不齐,许多东西总谈不到一起去。晚上躺在床上,总想着:老母亲身体还好吗?小家庭没有我这个顶梁柱在家挣工分,生活还过得下去吗?

有一天,我们大队在地委工作的一个老乡找到我,递给我一个包裹,说是我老婆带给我的过冬棉衣。我急忙打开一看,棉衣里包着8个煮熟了的鸡蛋,还有一封信。

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或许是妻子风风火火从地里回来,刚放下锄头;或许是刚剁完猪草,还来不及解下围裙就写信。信里只是草草写了几句:“母亲身体还好,只是每天要为一大家子照看许多孙儿孙女,背驼得比以前更厉害了;儿子女儿……自从你去读书后,连喷嚏都没打一个;今年养的鸡特别肯下蛋,买盐打油的钱也足够了;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挂念,你安心读你的书……”

我心头一热,眼睛有点湿润。

我们寝室刚好8个人,8个鸡蛋,我给他们每人1个,自己留1个。

父子亲,兄弟情,夫妻爱,时光虽远去,深厚却依然。三封家书,青鸟探看传佳音;千万情愫,花开花落写春秋。人在世上,行色匆匆,亲人渐渐远去,琐事隐隐淡忘。但当我身心疲惫时,静下心来,读一读因年深日久纸质早已变黄的家书,回想起当年旧事,我感觉比得到“万金”还要快乐,感觉我已经找到了幸福的源泉。

(易祥茸,邵阳市二中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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