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山中的云，最叫人难忘。我在山中教书七年，经常与云作伴。

我教书的地方，是高寒地带，放眼望去，四下都是连绵的山。清晨起床，就看到四周云雾环绕。云雾时而升腾，时而悠游，把群山盖住，像极了一笼刚出炉的鲜美包子。我洗漱完，来到教室带学生晨读。这时，山头的云开始化开。云已来到了山腰，如一条轻柔的白纱缠绕着山群，绵长又轻逸。过上一会，白纱越来越淡，在山腰开始断裂，变成一节一节。云又开始上升，变成轻烟，之后没了踪影。这时，天色敞亮，太阳突然从山顶蹦跶出来，刚睡醒的山林变得流光溢彩。接着，一切如常，犬吠声不断，农人已在挖土耕地。这时，我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开始一天的教书生活。

比起晨云，山中下雨时的云，也别有滋味。那时，山里常常被浓稠的云雾包围。除了学校这方寸之地，其他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像是与世隔绝。只剩下我和学生，还有这无尽的雨，时间像暂停了。

当山中的雨越下越大时，云雾更加浓郁，甚至会跑进屋子里来。山里人家最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有经验的农人告诉我，碰上这样的天气，一定要把门窗关紧，然后升一盆炭火祛湿。每当这炭火的“哔剥”之声，划破寂静，屋子也一寸一寸干爽起来。这时，我坐在书桌前，读闲书，喝自己做的云雾春茶，怡然自得。

我从不觉得山中的日子苦。当兴之所至，我还会撑着伞跑进云雾里，那弯曲的林间小路，像被云雾堵住了。林间的树木花叶，若隐若现，有种迷离之美。湿湿的烟雾里，充满淡淡的花草香。

天气晴好时，中午，山头上的云如一团团棉絮，这里一丛，那里一堆。有时又如刚挤出来的牙膏，圆润饱满，横七竖八。有时立于山顶，膨胀如大块蛋糕，把下面的群山遮住。云的阴影打在群山上面，像极了深浅不一的沟壑。下午，山中的云开始乏了，逐渐散淡，变得轻薄。这时，你会看到云变成了一片片的小鱼鳞，闪着银光，整齐地排开，霸占了整个天空，壮观又绚烂，让人移不开眼。

我常常想，这云的想象力如此丰富，真像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我总带着孩子们仰头看云，并要他们把美丽的云画下来。孩子们坐在草地上尽情创作，天马行空，感知宇宙的宽阔和豪迈。

夏天，最美是晚霞，它们像是承载着岁月，又像是漫长的人生。我总站在教学楼上，痴痴看着它们起伏变幻。有时，暮色渐起，晚霞如散落的飞鸽，从一个点，向外飞翔而去，张狂而热烈。夕阳就在飞奔的云霞下面，把最后的光芒归还大地。草木变成金黄色，水田里泛着金光，幽幽的山谷也被染成金黄。

有时，夏天的傍晚，天边还会烧起一串长长的火烧云。天色越晚，火烧云烧得越旺，那强烈的金红色，像是要把天燃尽，无意中把梯田上伫立的几根电线杆衬得柔弱又伤感。渐渐地，万物暗淡，树影婆娑……

有时黄昏之际，云层依旧还在，呈现干净的淡蓝色。一弯新月隐在其中，静谧移动。这时溪水潺潺，夜色幽然，意境绝美。我吃过晚饭，外出散步。只见淡云轻飘，凉风从高山上吹过来，田野间蛙声渐起。此时，我心静如水，生出无尽欢喜。

这些便是我在山中见过的云。

前些日子，我读了王子君老师的散文《云上的东欧》。子君老师写的云，柔美、壮阔、灵动，叫人心生向往。读完文章的那一刻，我也期待坐一次飞机。虽然，我很依恋、深爱山里的云，但我很渴望看到山外的云，在万里高空中，与云对话。

（陈诗悠，新宁人，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