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已经30年了。
今年清明节挂青回来,我独倚窗前,望着小山丘,儿时常听的一首歌,在心底回响: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
听母亲说,我一岁左右,腹股沟区出现小包块。父亲很是担心,抱着我坐班车赶往县城大医院,楼上楼下找医生。医生说,是先天发育异常,要进行手术治疗。家里世代务农,没有过多的积蓄。在住院的半个月里,父亲寸步不离,悉心照顾我,自己却节餐缩食,省下钱为我治病。出院时,父亲憔悴消瘦了许多。
后来,我上学了,能记事了,只觉得父亲整日里很忙碌,才放下锄头就拿起扫帚,屋里屋外不停歇。春夏时节,每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父亲已悄悄起床,要去打秧蒿和割蒿子压绿肥。秋冬时节,屋后山高林密,柴草丰盛,最适宜砍柴。每天下午,父亲穿一双解放牌胶鞋,腰别一把柴刀,急匆匆地向山里走去。我家屋旁边的空地,常整整齐齐堆满一捆一捆的柴禾。
为了方便我们冬天读书,父亲学会了木匠手艺,为我和弟弟各做了一个火桶。每天早上,父亲提着火桶,送我和弟弟去上学。同学们羡慕极了,下课就围着我的火桶烤手。有几回,我往火钵里埋了几个红薯。中午时,用火箸子扒开灰烬,夹出红薯,惹得同学们垂涎欲滴。
有一次上学时,我不小心滑倒了,书包掉在雪地里,语文书浸湿了。我想把书烤干,就往火桶里多加了一些柴火,结果火越来越旺,把语文书烧了一角。教语文的刘老师把她的教科书换给我。回到家,父亲知道后,要我铭记老师的恩情,教育我读书要攒劲,做事要勤快。我很是惭愧,总是辜负父亲和老师的期望,读书不自觉不努力,从没拿回过一张奖状。家务事倒是做了一些:农忙搞“双抢”时,递禾和插秧;猪吃潲时,守着它们不挣食;晒稻谷时,赶麻雀防止它们偷吃……
暑假里,天气炎热,食欲减退。父亲喜欢做苦瓜炒青椒,他说可以清热解暑、健脾开胃。我却吃不惯,又苦又辣。父亲意味深长地说:“怎么连苦瓜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生活的苦多着呢,那你又怎么去面对?”这时,我才略懂,吃苦瓜,是父亲对我的历练,要我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
夜晚,月明星稀,禾田里的泥鳅喜欢在田埂边乘凉。父亲拿着铁叉,轻悄悄地,一叉下去,泥鳅就被叉上来。几块稻田转下来,就有小半桶的泥鳅了。第二天,父亲就会给我做酥炸泥鳅,好吃得连手指头我都会舔干净咧。
后来,镇里有人开采煤炭,矿工收入颇高,父亲就去挖煤。每天下午,我都盼望父亲早点儿回来。每次回来,他的脸黝黑黝黑的,打一盆清水也洗不净。趁天色还早,父亲狼吞虎咽吃完饭,就拿出锯子、凿子、刨子等,做各种家具。要是他回家晚了,我的心里总是莫名地悸动。1993年夏天的一个下午,父亲掘煤时,一个巨大的煤矸石砸下来。父亲来不及撤退,被砸得头部鲜血直流。在送往县城医院抢救的途中,因失血过多而永远闭上了双眼,时年才38岁。
一下子,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全家悲恸万分。爷爷老年丧子,哭瞎了眼睛;母亲中年丧夫,青丝变白发,神情恍惚,木讷了许多;我和弟弟少年丧父,嚎啕大哭。这个变故对于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我打击太大,我无法承受突然失去父亲的痛苦,精神崩溃,常常夜不能寐,凌晨四五点钟跑到门前的小河边抽泣。
父亲去世后,我真正开始懂事了,我发誓要照顾好我的母亲和弟弟。我暗暗下定决心,自觉刻苦学习,不再白天游一游,晚上耗灯油。新学期报名,用父亲生命换来的赔偿款交学费时,我的心情有千斤重。终于在五年级期末考试时,我考了全班第三名,拿回了第一张奖状。母亲看到奖状上写的名字是“霍叶平”,操起扫帚就要打我,厉声问我,为什么要偷拿别人的奖状?不容我辩解,母亲就跑到父亲的坟前,痛哭起来,头撞着石碑,说孩子这么不争气。我跪到坟头前,委屈的泪水就留了下来,抽泣着说,学校教务处用毛笔填写奖状时,看错了我的姓氏。班主任老师说,下期开学时再补发奖状……在我的一再保证下,母亲才答应和我一起回去。
后来我领了很多奖状,考上了师范。寒来暑往,苦尽甘来,我和弟弟终于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弟弟远在广东打拼,我在家乡县城工作。
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我也成了父亲,带着两个孩子。妻子因工作忙很少回家。我一手工作,一手家务——接送孩子,陪伴母亲,照顾爷爷,一肩扛上。
年少不懂父爱深,读懂已不再是少年。
(管叶平,任职于武冈市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