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间,父亲竟已去世38年。他的音容笑貌早已在我记忆中模糊不清,但父亲对我的爱,我一直铭记在心。
小时候,家里勉强能够温饱。然而,我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天天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父亲从来不会过多管束我们,但立下规矩: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拿东西就是“贼”;不能守着别人吃东西,守着别人吃东西就是“叫花子”,是一件很失脸面的事情。我们虽然顽皮,但素来规规矩矩。父亲为了震慑我们,还专门找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篾挎枝”(竹枝条的俗称)别在花窗格子上。
记得那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路亭子玩跳绳。周围渐渐聚集了一大圈看热闹的。大家推着挤着,笑着闹着,煞是高兴。在一连串的叫好声中,我跳得兴高采烈,满头大汗,完全忘记了时间。忽然,看热闹的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笑声,齐刷刷地看向我。咦,好奇怪哦!我正纳闷着,无意间一回头,呀,不好!父亲偷偷地站在我身后,正一手端着饭碗,一手高高地举着“篾挎枝”。我像只猛然受惊的小鹿,立马跳开。大概是我的样子太滑稽了,引得伙伴们哄然大笑。父亲也被我逗乐了。刚刚还在父亲手里趾高气扬的“篾挎枝”,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用目光偷偷地打量着父亲,只见他满眼透笑,哪里有要打人的气势啊!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我罢了。
可是,那一次,父亲不得不扬起“篾挎枝”打了我。
记得那是个夏天的夜晚,我玩到天黑才回家,走进家里就感觉气氛不对。父亲神情严肃,一见我就问:“勒(方言,小的意思)春,你今天是不是吃了晒在簸箕里的长豆角?”“嗯,是的。”“吃的是不是晒在禾场坪杉木栋子上的?”父亲紧接着追问。“嗯嗯……”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闯祸了,那是你二伯家的呢!”父亲唉声叹气。“我不知道是二伯家的,我以为是我们家的呢!”我又委屈又惊慌。
原来,那天,好久不见的表弟来到我家,我高兴地带着他四处溜达。我瞥见躺在簸箕里的长豆角,顺手拿起一嚼,呀,还有丝丝甜味呢!于是,我欣喜地拿给表弟吃,还拍着胸脯说:“这是我家里的,你吃就是!”
平常总是我母亲在这里晾晒东西,且那个簸箕长得跟我家里的一模一样。父亲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知道是一场误会。可是,二伯母仍旧在那里不依不饶地咒骂。父亲最是洁身自好,从来不喜欢占别人一丝一毫的便宜。即使母亲回娘家,带回一点吃的东西给我们,也会被父亲狠狠责骂。
父亲听着二伯母的咒骂,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父亲思忖一会儿后蹲下来,附在我耳边悄悄说:“等一会,我用‘篾挎枝’打你一下,你就作死地哭,知道吗?”我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呀?”父亲着急地说:“不要管这么多,你照着做就是……”于是,父亲一边冲二伯家扯着嗓子喊:“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谁叫你这么不长眼睛,拿人家的东西当自己家的吃……”一边高高扬起“篾挎枝”朝我甩过来,我顿时被吓得“哇哇”大哭。
“你要真是不学好当小偷,今天就把你捆到河里淹死算了!”父亲又怒气冲冲地扯下长长的洗澡巾,似乎还要来捆我,我哭得更响了。三爹闻声赶来,一把抢过洗澡巾,护住我:“小孩子懂什么,你把她打死也没用。吃错了东西,就是犯死罪了吗?又不是吃了别人家的东西,自己伯母的东西也是吃得的!”这样折腾了一阵,二伯母那边总算是安静下来。
三爹走后,父亲焦急地问:“勒春,刚刚打痛你了吗?”我疑惑不解:“一点都不痛呀。”“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得这么凶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得那么凶。“是不是爸爸的样子吓着你了?”父亲猜测着。“嗯嗯……”我胡乱地点点头。“真的没有打痛你吗?头这里痛吗,手这里呢,背这里呢?”父亲不停地追问,一遍又一遍,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我一点事情都没有后,才放了心。
可惜,我未来得及好好体会父亲对我的爱,几年之后,父亲就因病撒手人寰。
我结婚次年农历六月中旬,经过一天一夜的痛苦挣扎,我终于闯过了“鬼门关”。初为人母,我既新奇又激动。可是,重男轻女的公公婆婆并不待见我。婆婆言词之中透着责怪:“生女儿的人,八字不好。”公公也借故不来看望。我心情十分郁闷。那年夏天,天气出奇闷热,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一会儿汗水就浸透了后背。衣服清洗不及时,一件件长满了霉斑。
有一天,婆婆忽然问我:“你爸在世时,是不是长得又高又瘦?”“是的,你怎么知道,你们又没有见过面啊!”我好奇地问婆婆。婆婆支支吾吾。在我的追问下,婆婆才说,头天晚上,她梦见我父亲追赶着她、恐吓她、警告她……
似乎冥冥之中,父亲也在关注着、护佑着他的女儿。
(黄红艳,任职于绥宁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