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用尽88年的气力
也没能握住,曾经挥洒自如的笔
反复几次,没有写出慈爱、叮嘱、担忧
以及心中的牵挂,和不舍
那支比黄花还瘦的笔
在农历辛丑年腊月初六的中午
像一枚绣花针,从父亲的指间
缓缓滑下来,安详,而又寂静无声
蘸过4岁丧父、13岁丧母的多舛
蘸过狂风和暴雨,蘸过冰霜、寒凝
那支被苦水泡大的笔
刻下倔强,与自强不息
也刻下凤凰涅槃,永不言弃的梦想
比墨汁还浓的夜,遮住所有的天空
在我的梦中,总有一支笔龙飞凤舞
饱蘸泪水,和思念
缱绻。回旋。久久地,不愿停下
醒来时,那张洁白的纸上,空无一字
出 走
七个儿女,像七只土拨鼠
泥土里嬉闹,打滚,刨食
木楼上捉迷藏,过家家
也曾扮成王子和公主,灰头灰脸
为一顶狗尾草编织的王冠
轮番争抢,直到汗水淋漓
父亲的早晨,比打鸣的鸡醒得更早一些
没完没了的农事疯长
面色凝重的蓑衣,风里来雨里去
没有发出一声埋怨或呻吟
我们紧随父亲身后
深一脚浅一脚,从未迷失自己
除夕的灶膛,把农历映得通亮
父亲摸着老茧,细数收成
一些往事猝不及防,让我背过脸去
就在前年,父亲没撑到过年团圆
在病床上离家出走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张雪珊,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