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漂泊西南时期，写有《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其一曰：“异俗吁可怪，斯人难并居。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旧识能为态，新知已暗疏。治生且耕凿，只有不关渠。”诗中的“乌鬼”究竟指什么，众说纷纭，迄无定论。如此一来，到底是居民饲养“乌鬼”，因而顿顿有黄鱼吃，还是“乌鬼”被供养，“乌鬼”餐餐有黄鱼吃，也就剪不断理还乱了。

唐代除了杜甫诗中出现“乌鬼”一词，元稹的诗歌中也出现过“乌鬼”。其《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云：“病赛乌称鬼，巫占瓦代龟。”自注云：“南人染病，竞赛乌鬼，楚巫列肆，悉卖瓦卜。”赛，行祭礼以酬神。从诗注可以看出，唐俗中真有一“鬼”，名曰“乌鬼”。元稹《春分投简阳明洞天作》亦云：“雕题虽少有，鸡卜尚多巫。乡味犹珍蛤，家神爱事乌。”可见，当时南方盛行拜“乌”的风俗。

宋范成大《吴船录》载：“三十五里，至（巫山）神女庙……庙有驯鸦，客舟将来，则迓于数里之外，或直至县下。船过亦送数里。人以饼饵掷空，鸦仰喙承取，不失一。土人谓之神鸦，亦谓之迎船鸦。”

清宋荦《筠廊偶笔》载：“楚江富池镇，有吴王庙，祀甘将军宁也……舟过庙前必报祀。有鸦数百，飞集庙傍林木，往来迎舟数里，舞噪帆樯上下。舟人恒投肉空中餧之，百不一坠。其送舟亦然，云是‘吴王神鸦’。洞庭君山亦有之，传为柳毅使者。阮亭云：‘巫峡神女庙亦有神鸦送客，予曾见之，得食辄入峡半石洞中，不柄林木。’”

清方以智《通雅》卷四十五载：“巴东路有乌就，人舟行必掷肉饷之，不则不吉，其乌鬼乎？”

唐朝是否有神鸦送舟、接受哺馈的信息？宋代陆游的《入蜀记》提供了线索。《入蜀记》卷六载：“二十三日，过巫山凝真观，谒妙用真人祠……祠旧有乌数百，送迎客舟，自唐夔州刺史李贻诗，已云‘群乌幸胙余’矣。近乾道元年忽不至，今绝无一乌，不知其故。”陆游对前朝风俗的记载，特别是唐时夔州刺史的残句，简直就是“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的注脚。

“养”有“供奉”之意。《左传·成公十三年》：“敬在养神，笃在守业。”杨伯峻注：“养神，供奉鬼神。”所以杜诗中的“乌鬼”很可能就是一种作为家神供起来的神鸦。“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就是说家家供奉神鸦，神鸦经常有美味黄鱼吃。

（易立军，隆回人，中国屈原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