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花匠姓殷,大家都叫他殷师傅。
殷师傅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笑起来那张脸就像儿童画笔下胖胖的太阳。
那时,乡下人都种棉花,采摘的棉花会收藏在楼上,等到弹花匠来了,拿出来弹成棉被,给女儿作嫁妆。
每到农闲,殷师傅就带着儿子扛着弹花工具出了门。弹花工具并不多,一张木制的大弓,一个大木槌,两个木磨盘,一根牵线的长竹竿,还有一个白色纤维袋。到了村子,殷师傅吆喝一声,弹棉花——立马有人拿来棉花,并搬来板凳、门板和竹篾席,搭好工作台。
殷师傅开始弹棉花。只见他把一根竹片别在后腰的皮带上,竹片越过头顶,顶端垂下一根绳子,绳子上的铁钩钩住木弓上的铁环。他左手握住木弓一端,右手握住大木槌往弓弦上一击,弓弦发出一声欢快的“哐”。由于木弓的重量都由背后的竹片承担,竹片有弹性,木弓可以随心所欲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移动。随着殷师傅右手的大木槌有节奏地落下,“哐哐哐”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来,牛筋弓弦不停颤动,台上的棉花被弹成蓬松的“棉花糖”。
棉花弹好后,整理成棉被的样子,就开始铺纱。这个环节要两个人配合。殷师傅先在棉絮上用红丝线铺上“幸福”或“吉祥”等字,然后一手持牵线的长竹竿,一手扯住纱线,长竹竿牵着纱线往对面一挥,他儿子立马接住线,掐断,放到棉絮上。父子俩配合默契,长竹竿不停挥动,一根根纱线均匀地铺在棉絮上。铺完一面,再铺另一面。铺完纱,父子俩一人拿一个木磨盘,在棉被上不停地按压。有时,干脆站在木磨盘上,玩起了“滑雪”。
殷师傅弹棉花时,总是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我们这些孩子也爱凑热闹,有时,趁他不注意,拿起他那个大木槌对着弓弦就是一下;有时,趁着他用木磨盘压棉被,对着他翘起的屁股就是一巴掌。他不恼,反而咧开厚嘴唇笑一笑,抱起一个小孩放到木磨盘上,推着“滑雪”。他那个白色纤维袋从不让人翻看,好像里面藏着宝贝。我偷偷看过一回,里面有纱线,有黄蜡,还有棉花。
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找殷师傅弹棉花。这也难怪,殷师傅为人随和,总是笑嘻嘻的,喊他呷饭,他也不推辞,还会向你讨酒喝,一喝就喝得面红耳赤。至于工钱,他从不计较,给多给少随你的意。最让人喜欢的是别人弹棉花有损耗,他弹棉花却一斤能弹出一斤多。
有一次,保三爷找他弹棉花,共三十二斤棉花,弹四床被子。保三爷心眼小,弹完后,一床一床称。结果,每床被子都有八斤一两。保三爷觉得不可思议,问殷师傅,老话说“弹棉花弹棉花,一斤弹成八两八”,你弹棉花怎么越弹越多了?殷师傅只咧开厚嘴唇笑,并不回答。
殷师傅弹棉花的“哐哐”声快乐了大家无数平凡的日子,他弹出的棉被也温暖了大家无数寒冷的冬夜。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那年,殷师傅的女儿出嫁,却没有棉被作嫁妆,他要他老婆去商店买。有人在商店碰到他老婆,就问,你家殷师傅弹了几十年棉花,为么子还要买棉被?他老婆说,自己家种的棉花都让他拿去填了空子,买棉花回去弹又划不来。
(申云贵,邵东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