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从容地换了一身衣裙,变成夏姑娘袅袅而来。夏又是一番景象,大红大绿,大起大落。一场风雨后,数个大晴天,门前的枇杷果就黄澄澄的,枝条沉得要坠到地上来,坠着坠着枇杷就落了。落了就落了,也没人惋惜,枇杷多的是。这种树就像村里的孩子一样,“贱”得好,易养大。随手剥粒枇杷,张口吐核,核落在有泥的地方就能发芽生根,不管不顾就长成了树,谁也不把它当回事。长在哪户人家的地界上就是他家的树,结了果路人都可以伸手摘一把吃。
大多果木都是春花、秋实、冬凋,枇杷却冬花、春实、夏熟。去年冬天,我在湖边散步时,看到两株枇杷树开满了花。花很朴实,准确地说有点丑,毛茸茸的一团团,凑近了看,白色的花蕊里还染着一抹黄,隐隐有芳香。和枇杷花比起来,桃花、梨花、李花、石榴花都太热烈了,让人惊艳,也让人担心。这么漂亮的花能结果实么,结了果能好吃么!世人都不太相信十全十美,而枇杷的朴实让人放心。枇杷花很像农家女,站在屋檐下探头探脑,远远看到生人,连忙缩回去,留给人一个乱蓬蓬的背影。
枇杷的叶子也丑,真正的粗枝大叶,背面还覆着一层厚实的白毛。可谁也不能小看它,谁没受过它的恩惠和眷顾呢?久咳不好,将枇杷叶摘下来,背后的绒毛用刷子弄干净,清水洗好沥干。然后把枇杷叶、桑白皮、黄芩放入锅内,加水,先用大火熬开,再转小火稍煮片刻。煮好后继续焖会儿,便可倒出饮用了。几碗汤下肚,咳嗽不知不觉就好了。由枇杷、夏枯草、车前草等植物养大的人,自然朴实如乡野草木,经得起大风大雨的磨砺。
乡里都是野枇杷树,果实拇指大小,肉质薄,果核大,口味天然。五月金银花遍地开时,枇杷就黄了,三个一团,五个一簇,重叠着,拥抱着,好不活泼,好不热闹。金黄金黄的枇杷如一粒粒透亮的黄宝石,煞是喜人。摘一颗枇杷,撕掉皮,初入口时微甜,过后却是酸酸涩涩的,裹着一股天然的清气。不像后来我吃到的云南枇杷,鸡蛋那么大,皮薄肉厚,汁液甜美,让人不敢相信是枇杷。村里那么多枇杷树,人吃得有限,乐坏了那些馋嘴的鸟。它们成群结队飞来,你啄一口,我啄一口,枇杷满地乱滚。这个场面就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国画。
国画里的枇杷颗颗硕大饱满,金黄灿烂。齐白石先生就极爱画枇杷,黄澄澄的枇杷往往配着竹篮,竹篮有着长长的把,旁边还飞着一只蜻蜓或蹦着蚱蜢。画面质朴又清新,张扬着旺盛的生命力。吴昌硕的枇杷则粗略些,寥寥数笔,粗枝大叶,配着远山或石头,意境明朗开阔。宋代赵佶的枇杷则要精致得多,画面有金属质感,透露出皇家的富丽。
枇杷树近看不美,远观却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明代文学家归有光在《项脊轩志》里写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清淡简洁的文字,却让人动容,能与苏东坡的“不思量,自难忘”媲美。
(,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