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母亲告诉我:“你小姑跟你大姑打电话,在电话里号啕大哭,说自从你父亲去世后,就没人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了!”记得前几天,一个表姑打电话给我,让我将母亲的电话号码告诉她。我回家问母亲,表姑给你打电话了吗?母亲说没有。这时候我才想起,父亲在世的时候,喜欢给大家打电话。
父亲打电话大凡没什么事情的,要说有点事,有时问问老人的身体、年轻人的事业、小朋友的学习情况,甚至是田地里农作物的长势和收成。父亲有一个电话簿子,上面记着亲戚们的电话号码,很全的。有事没事,他就拿着电话本,一个一个地打。记得父亲去世的前一天,还给几个亲戚打了电话。我之前常常在心里想,不知亲戚们接到父亲的电话会不会觉得烦。我反正觉得没事给人家打电话,是件很无聊的事。
父亲在世的最后两年,特别喜欢骂人。越亲的人,骂得越厉害。他的姐姐(我的大姑),被他骂得结了半年“仇”。去年大姑八十大寿,父亲正在医院里住院,所有来喝寿酒的亲戚都去医院看望了父亲,唯独大姑没去。之后父亲又给大姑打了两次电话,大姑连电话也不接。父亲好几次对我和姐姐们说:“唉,你大姑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不接就不接吧,我死了她总会拍着棺材板哭几声吧!”我就批评父亲,谁叫你无缘无故地乱骂人呢?因一些原因,父亲去世后他的遗体在殡仪馆寄存了一些时日。大姑说,她经常一个人跑到殡仪馆的围墙外,想陪陪父亲,和父亲说说话。父亲去世后,大姑哭得最伤心。之后我的姐姐说,人之将死,是要将身边那些最亲近的人骂疏远的,这样,他走后那些最亲的人才不会那么怀念他。
我就想不通了,前两年我在乡里上班,父亲很少打电话给我,这几年也几乎没骂过我。我在医院陪父亲的最后一晚,父亲一直思维清晰,是可以说话的,但父亲什么也没跟我说,难道我不是他最亲的人吗?
父亲年轻的时候喜欢打牌,但母亲知道父亲在外打牌,是会大吵大闹的。父亲好不容易找一次机会和别人打牌,赌注往往是一只鸡、一只鹅,谁输了谁买单,大家凑在一起打个牙祭。父亲老了以后跟我住在一起,实在太无聊了,就和院子里的一些老人打扑克牌,没有一分钱的赌注,这样母亲是支持的。每次还没吃完中饭,楼下就有老人大声吆喝:老唐老唐,下来打牌了!父亲本来不急不忙地端着酒杯嚼着菜,听见吆喝声,将杯中的酒一口倒进嘴里,又急忙扒拉两口饭,就匆匆忙忙下楼了。如果哪天身体不舒服,也会到厨房的窗口对着外面应一声:今天要休息,你们打吧!自父亲去世后,楼下老人们的牌馆也荒废了一段时间。前几日,我从外地出差回家,楼下的牌馆又开张了,其中三个是父亲的牌友,另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父亲还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劝人喝酒。父亲自己也爱喝酒,一直喝到去世的前一天为止。家里好几间房里都摆了坛坛罐罐,里面都是父亲的酒。家里来了客人,必须得喝酒,喝二两的必被劝得喝半斤,喝半斤的必被劝得喝八两。姑父来家里,每次都因喝酒过多吐得一塌糊涂。父亲晚年最大的愿望,是活到我儿子结婚,他能抱上重孙子。我常常埋怨父亲,就算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不该这么喝酒呀!父亲去世后,他的酒也没人喝了。每次祭祀父亲的时候,母亲用父亲生前的专用酒杯,从父亲的酒坛子里倒一杯酒,口里念念有词道:“老家伙,这是你自己的酒,你多喝点啊!”
直到父亲去世后,才发现好多亲戚的电话号码我竟然没留存,家里和亲戚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父亲是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个结。这个结应该叫“人情结”吧。因为父亲,大家才很亲密地走在一起!也许有一天,我也会长成一个大家庭的“人情结”!
(唐慧忠,新邵县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